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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婚(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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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见其人魁梧有非常之表,且能卒然不惊,其技必有过人者。急敛手而前曰:“小子无状,误丈人为贼,幸宥唐突。” 其人睨而言曰:“适大声呼贼者若耶?胡又若有女子号泣声也。” 杜曰:“然,小子兄妹二人,自江西至此,寻亲不遇,复迷途径,是以在此。丈人能赐周全,俾免露宿,亦德之大者。” 其人倾首曰:“令妹在何许?” 杜指示之。其人问女曰:“若二人,兄妹耶?若今年岁几何矣?” 女俯首告之。其人笑语杜曰:“何兄妹乡音之不一也?” 后微颠其首曰:“姑暂止我家亦可。” 杜心忐忑,欲不行,其人握杜腕曰:“行矣无虑,我天下之好事人也。” 杜腕被握,思脱不得,乃扶女偕行,下山数十步,便见楼宇。及门,其人推而入,广厅巨额,陈设华焕,然琉璃之灯四,光照须发毕见。健仆三数辈,挺然矗立。其人奋步登堂,据上座,握杜及女,示左右坐。卒然问曰:“汝二人将潜逃至何所,速白无隐,我非受人欺者。” 杜闻言大怒,瞋目视良久,咤曰:“丈人何太轻人,宁视我为掠人口者,即谓不类。丈人无官守,亦不得以威胁人。我二人穷途无告,托丈人一夕之庇,于丈人无所损,何辱过事盘诘?如不蒙相容,或有他虑,则白官与逐客,一任尊处,必以讯盗贼之威临危,则宁死不受辱。” 其人改容而起曰:“某过甚矣!幸足下不为此乘间,顷言寻亲不遇,令亲何如人,曷以见告?” 杜以魏伯言对,其人曰:“魏伯言,吾习闻其人,与足下何亲?” 杜曰:“吾岳耳。” 其人曰:“业成礼未?” 杜未及答,女已饮泣不禁。 杜思不能终隐,其人亦非恶,不如告以实,乃具言其始末。其人甚惊诧,俯首思有顷曰:“今夕已无及,明晨吾当往谒魏先生,调处其事。若二人既未成礼,当分室而处。” 言已,呼女仆引女入西室,己携杜手东室道安置。杜请询姓字,其人笑曰:“我即张仲扬也,明日必有以处子。” 杜惊悸拜服。张曰:“我尚有经营,请便安寝。” 张出,召其子,告以事曰:“汝谓将安出,魏女美而贤,必欲得而为妇,则犹汝之妇也,谓当奈何?” 绍基曰:“儿何患无妇,而必夺人之妇,且二人偕逸,暧昧诚不可知,儿纵不以为嫌,如人言何?愿儿父成其两好,无以儿为怀也。” 张大喜曰:“贤哉吾儿!能自立,何患无偶。” 张父子言顷,一仆进白,魏家走伻报丧,今尚在外。张大惊亟出,魏仆曰:“小姐中恶不及治,业就殓矣!” 张闻言,知魏将以暴死掩迹,亦佯为悲叹之状,言明日当亲临吊唁。 魏仆去,张语其子绍基曰:“愚哉魏叟,乃欲以暴死掩迹,盍速备殓器数事,明日往吊,当言女既为张氏妇,当受张氏殓,请改殓以葬,魏必无辞。” 绍基曰:“棺虚无物,安得无辞。” 张曰:“辞则强启其棺,我等以舆夫六人往,纳斧凿于衷衣,棺新封不固,启之易耳。” 次日,如言而往,魏果辞曰:“家门不幸,丧及稚孺,实怆于怀,若复揭而出之,颠倒衣履,诚所不忍。既辱承厚爱,则赐抔土以掩遗骼,生知所感,死知所归矣!” 张曰:“固所愿也。” 魏款张于别室,数僧礼佛于堂,钟声梵语,清响如云。张仆佯为观礼,近棺,斧斤卒下,棺划然而裂。张闻哗声急出,魏随其后,僧及张仆十余人,聚嚣于棺侧。张排众入视,则赫然而卧棺中者,僧也。礼佛之僧,争抚尸号曰:“昨夕吾师不归,方共疑讶,乃死此耶,是必有死吾师者,吾等安可不为吾师理屈。” 号已,皆奋臂大嚷。 张盱愕不知所为,回顾魏,已昏卧地上。张令舁至榻,灌救逾时,始苏,僧呼偿命益剧。张谓诸僧曰:“若等少安,吾将有以召若,僧而死于俗家,死因不言可知矣。不速秘之,白于官,若等有何利焉?吾当权言于主人,以千金为若师恤,若等无露其情于人,而以主人之女葬。” 诸僧习知。张又许千金之利,遂不复嚣,张令仆盖棺封固,以千金之言告魏,魏不敢否。 张归,将以女及杜返魏,及抵家,二人已不知所之。以询阍人,皆言无见,张顿足叹曰:“事益棼于乱丝矣!” 亟令其子绍基曰:“二人逃自我家,我责无可贷,汝速备装往踪迹之。杜自云金溪人,脱不能得之于途中,抵其地必有知者,不得兆,无归也。” 绍基有难色,张怒曰:“鼠子年二十,不能急人,尚敢梗乃翁命耶?” 责已,将批其颊,绍基惶悚请行。 绍基去,张徘徊厅事,庖人上食,张举箸,忽投其碗于庭外,大呼备舆,舆具,唯令急趋,而不言所向。张于舆中自言曰:“作老娘三十年,今日孩儿倒绷。” 舆行数里,始悟异趋,急命改途诣魏。比至,日已昏暮,庭中洞黑,寂无人声。张跃下舆,入庭,尺外不辨物,张呼仆举火,则钟铙磬钹之属,散置一室,诸僧皆杳,烛灭香销,亦不知诸僧以何时去此。举烛入帏,棺封如故,张立良久,无人出迎,乃率仆入房。房中陈设囊箧,皆颠倒错乱,张顾其仆叹曰:“吾固料其有变,然不意其逃也。但其事亦至可异矣!魏叟此间土著,逃将安所之,且白昼挈室而行,逃亦何能免,至愚之人不出此,得非狂乎?” 更以烛入他室,举目即见魏自经于户后,张目吐舌,手足下垂如带,抚之已冰。 张错愕移时,始与仆解置榻上,挥涕泣曰:“吾生五十年,所更非一,然所遇奇离,不可咎诘者,莫此为甚,直堕五里雾中矣!” 言未已,忽闻庭中步履声甚杂,张趋出,则役吏数辈,拥一冠带者至棺次,诸僧随之,一僧瞥见张,即指谓冠带者曰:“张某是矣。” 冠带者怒目张,役吏出索将施缚,张呼曰:“小民无罪,即有罪,亦不苟免,何辱加缚?” 因谒冠带者,将有所白。役吏呵斥之,不得近,冠带者顾役吏曰:“不缚之,将何为?” 役吏遂缚张,张就缚,不敢违。冠带者命启棺,出死僧于地,翻验良久,略无伤迹,乃就坐鞠张,张具白其所遇,至魏叟自缢,冠带者跃而起曰:“乌得又有自经者?” 立起入室,问张曰:“是谁解其索者?” 张以情告,冠带者视张狞笑曰:“僧死秘不报,魏死擅解其索,汝何图者?” 因顾诸僧曰:“若辈言主人悉逃,是以来告,是挺然而僵者,逃而复归死于此者耶?” 诸僧言张行逾时,内忽哗然,旋即声寂,久之无人出,呼之亦无应者,故以悉逃报。冠带者颔其首,询张以僧死法,张言不知。冠带者怒曰:“汝曾为调人,乌得不知,不速言者,当立死汝于杖下。” 张曰:“小民实不知僧死法,正怪杜及魏女窃走于深宵,达旦须臾耳,安所得死僧而殓之,且僧死无伤,尤幻不可测,小民居此近二十年,乡党都能道小民平生,果曾为不法者,小民甘任罪责。小民之意,首罪当在丁及白氏,得二人就缚,事且立白。” 冠带者即以二人年貌,重悬通缉,以薄棺殓魏叟,复纳死僧于棺,携张及诸僧返县署,俱置之狱。弥月而丁及白氏不获,县宰因去官,续宰是邑者,怠于治狱,事不白,张遂羁禁狱中,不得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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