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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八 碑志序记表赞论衡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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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十三首〕 ▼故京兆元少尹文集序 天地间有粹灵气焉,万类皆得之,而人居多。就人中文人得之又居多。盖是气凝为性,发为志,散为文。粹胜灵者,其文冲以恬;灵胜粹者,其文宣以秀;粹灵均者,其文蔚温雅渊,疏朗丽利,检不扼,达不放,古淡而不鄙,新奇而不怪。吾友居敬之文,其殆庶几乎! 居敬姓元,名宗简,河南人。自举进士,历御史府、尚书郎,讫京亚尹二十年。著格诗一百八十五,律诗五百九,赋述铭记书碣赞序七十五,总七百六十九章,合三十卷。长庆三年冬,疾弥笃,将启手,无他语,语其子途云:“吾生平酷嗜诗,白乐天知我者。我殁,其遗文得乐天为之序,无恨矣。” 既而途奉理命,号而告予。无几何,会予自中书舍人出牧杭州,岁余改右庶子,移疾东洛,明年,复刺苏州。四年间三换官,往复奔命,不啻万里,席不遑暖,矧笔砚乎?故所托文,久未果就。及刺苏州,又剧郡,治数月,政方暇,因发阅箧袠,睹居敬所著文,其间与予唱和者数十首。烛下讽读,憯恻久之,怳然疑居敬在旁,不知其一生一死也。遂援笔草序。序成复视,涕与翰俱悲且吟曰: “黄壤讵知我,白头徒念君。唯将老年泪,一洒故人文。” 重曰: “遗文三十轴,轴轴金玉声。龙门原上土,埋骨不埋名。” 呜呼!居敬若职业之恭慎,居处之庄洁,操行之贞端,襟灵之旷淡,骨肉之敦爱,邱园之安乐,山水风月之趣,琴酒啸咏之态,与人久要,遇物多情,皆布在章句中,开卷而尽可知也,故不序。 时宝历元年冬十二月乙酉夕,在吴郡西园北斋东牖下作序。 ▼海州刺史裴君夫人李氏墓志铭(并序) 夫人赞皇县君李氏,赵郡高邑人也。六代祖素立,安南都护;五代祖休烈,赵州刺史;高祖讳至远,天官侍郎;曾祖畬,国子司业;祖讳承,工部尚书河南观察使;考讳藩,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赠户部尚书。夫人讳娥,相国长女也,适河东裴君克谅,今为海州刺史。一子曰鐬,左卫骑曹参军;一女适陇西李遂,遂为寿州录事参军。由此而上,得于国家史牒云。夫人为相门女,邦君妻,不以华贵骄人,能用恭俭克已。抚下若子,敬夫如宾。衣食之余,旁给五服亲族之饥寒者;又有余,散沾先代仆使之老病者;又有余,分施佛寺僧徒之不足者。澣衣菲食,服勤礼法。礼法之外,讽释典,持真言,栖心空门,等观生死。故治家之日,欣然自适;捐馆之夕,恬然如归。宝历三年三月一日,疾终于海州官第。其岁十一月十四日,归祔于某所先茔,年五十有四。 夫人之从裴君也,历官九任,凡三十一年,族睦家肥,辅佐之力也。由此而上,得于裴君状云。夫源远者流长,根深者枝茂。噫!李氏之世禄世德,有所从来。矧相国端方廉雅,孝友忠肃,自从事彭城,登庸宰府,不以夷险而迁其道,宜乎居极位享名贤也。夫人敬恭勤俭,柔顺慈惠,自女于室,妇于家,不以初终而怠其行,宜乎启封邑光德门也。裴君修文达政,洁已爱人,自佐邑从军,连牧二郡,不以寒暑而易其心,宜乎荷百禄,号良二千石也。呜呼!非此父不生此女,非是夫不称是妻,斯所谓类以相从,合而具美者也。论撰表志,其可阙乎?铭曰: 高邑之祥,降于李氏。 相门之庆,钟于女子。 女子有行,归于裴君。 君亦良士,宜贤夫人。 夫人虽殁,风躅具存。 勒名泉户,作范闺门。 ▼如信大师功德幢记 有唐东都临坛开法大师,长庆四年二月十三日终于圣善寺华严院,春秋七十有五,夏臈五十二。是月二十二日,移窆于龙门山之南岗。宝历元年某月某日,迁葬于奉先寺,祔其先师塔庙穴之上。不封不树,不庙不碑,不劳人,不伤财,唯立佛顶尊胜陀罗尼一幢。幢高若干尺,圜若干尺,六隅七层,上覆下承,佛仪在上,经咒在中,记赞在下,皆师所嘱,系门人奉遗志也。师姓康,号如信,襄城人。始成童,授莲花经于释岩,既则戒,学四分律于释晤。后传六祖心要于本院先师净名《楞伽》、《俱舍》《百法》,经根论枝,罔不通焉。由是禅与律交修,定与慧相养,蓄为通粹,揭为僧豪。 自建中讫长庆,凡九迁大寺居,十补大德位,莅法会主僧盟者二十二年。勤宣佛令,卒复祖业。若贵贱,若贤愚,若小大中乘人,游我门,绕我座,礼我足,如羽附凤,如水会海。於戏!非夫动为仪,言为法,心为道场,则安能使化缘法众,悦随欣戴,一至于是耶?同学大德继居本院者曰智如,弟子上首者曰严隐,暨归靖、藏周、常贲、怀嵩、圆恕、圆昭、贞操等若干人,聚谋幢事。瑑刻既成,将师理命,请苏州刺史白居易为记。记既讫,因书二四句偈以赞云: 师之度世,以定以慧。 为医药师,救疗一切。 师之暗维,不塔不祠。 作功德幢,与众共之。 ▼华严经社石记 有杭州龙兴寺僧南操,当长庆二年,请灵隐寺僧道峰讲大方广佛华严经。至华藏世界品,闻广博严净事,操欢喜发愿,愿于白黑众中劝十万人,人转华严经一部,十万人又劝千人,人讽华严经一卷。每岁四季月,其众大聚会,于是摄之以社,齐之以斋。自二年夏至今年秋,凡十有四斋。每斋,操捧香跪启于佛曰:“顾我来世,生华藏世界大香水海上,宝莲金轮中,毗卢遮那如来前,与十万人俱,斯足矣。”又于众中募财,置良田十顷,岁取其利,永给斋用。予前牧杭州时,闻操发是愿。今牧苏州时,见操成是功。操自诣苏,凡三请于予曰:“操八十一矣,朝夕待尽,恐社与斋,来者不能继其志,乞为记诫,俾无废坠。”予即十万人中一人也,宜乎志而赞之。 噫!吾闻一毛之施,一饭之供,终不坏灭,况田千畞,斋四时,用不竭之征,备无穷之供乎? 噫!吾闻一愿之力,一偈之功,终不坏灭,况十二部经常出于千人口乎?况十万部经,常入于百千人耳乎!吾知操徒必果是愿,若经之句义,若经之功神,则存乎本传;若社人之姓名,若财施之名数,则列于别碑。斯石之文,但叙见愿、集来缘而已。 宝历二年九月二十五日,前苏州刺史白居易记。 ▼吴郡诗石记 贞元初,韦应物为苏州牧,房孺复为杭州牧,皆豪人也。韦嗜诗,房嗜酒,每与宾友一醉一咏,其风流雅韵,多播于吴中,或目韦、房为“诗酒仙”。时予始年十四五,旅二郡,以幼贱不得与游宴,尤觉其才调高而郡守尊。以当时心,言异日苏、杭苟获一郡足矣。及今自中书舍人间领二州,去年脱杭印,今年佩苏印,既醉于彼,又吟于此,酣歌狂什,亦往往在人口中。则苏、杭之风景,韦、房之诗酒,兼有之矣,岂始愿及此哉! 然二郡之物状人情,与曩时不异,前后相去三十七年,江山是而齿发非,又可嗟矣。韦在此州,歌诗甚多,有郡宴诗云:“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最为警策。今刻此篇于石,传贻将来。因以予旬宴一章,亦附于后。虽雅俗不类,各咏一时之志,偶书石背,且偿其初心焉。 宝历元年七月二十日,苏州刺史白居易题。 ▼吴兴灵鹤赞〔事具黄录斋记中〕 有鸟有鸟,从西北来。丹脑火缀,白翎雪开。 辽水一去,缑山不回。噫吴兴郡,孰为来哉? 宝历之初,三元四斋。天无微飙,地无纤埃。 当白昼下,与紫云偕。三百六十,拂坛徘徊。 上昭玄贶,下属仙才。谁其居之,太守姓崔。 ▼钱塘湖石记 钱塘湖事,刺史要知者四条,具列如左: 钱塘湖,一名上湖,周回三十里。北有石凾,南有笕。凡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余顷;每一复时,可溉五十余顷。先须别选公勤军吏二人,立于田次,与本所由田户,据顷亩,定日时,量尺寸莭限而放之。若岁旱,百姓请水,须令经州陈状,刺史自便押帖,所由即日与水。若待状入司,符下县,县帖乡,乡差所由,动经旬日,虽得水,而旱田苗无所及也。大抵此州春多雨,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即濒湖千余顷田无凶年矣。〔《州图经》云:“湖水溉田五百余顷,谓系田也。”今按水利所及,其公私田不啻千余顷也。〕自钱塘至盐官界,应溉夹官河田湖,放湖入河,从河入田。淮盐铁使旧法,又湏先量河水浅深,待溉田毕,却还本水尺寸。往往旱甚,即湖水不充。今年修筑湖堤,高加数尺,水亦随加,即不啻足矣。晩或不足,即更决临平湖,添注官河,又有余矣。〔虽非浇田时,若官河乾浅,但放湖水添注,可以立通舟船。〕 俗云:“决放湖水,不利钱塘县官。”县官多假他词以惑刺史,云“鱼龙无所托”,或云“菱芡失其利。”且鱼龙与生民之命孰急,菱芡与稻粱之利孰多,断可知矣。又云:“放湖即郭内六井无水”,亦妄也。且湖底高,井管低,湖中又有泉数十眼,湖耗则泉涌,虽尽竭湖水,而泉用有余。况前后放湖,终不至竭,而云井无水,谬矣。其郭中六井,李泌相公典郡日所作,甚利于人,与湖相通,中有阴窦,往往堙塞,亦宜数察而通理之,则虽大旱,而井水常足。湖中有无税田约十数顷,湖浅则田出,湖深则田没。田户多与所由计会,盗泄湖水,以利私田。其石亟、南笕并诸小笕闼,非浇田时,并须封闭筑塞,数令巡检,小有漏泄,罪责所由,即无盗泄之弊矣。 又若霖雨三日已上,即往往堤决,须所由巡守,预为之防。其笕之南,旧有缺岸,若水暴涨,即于缺岸泄之,又不减,兼于石凾、南笕泄之,防堤溃也。〔大约水去石凾口一尺为限,过此须泄之。〕予在郡三年,仍岁逢旱,湖之利害,尽究其由。恐来者要知,故书于石,欲读者易晓,故不文其言。长庆四年二月十九日,杭州刺史白居易记。 ▼苏州刺史谢上表 臣居易言: 伏奉三月四日恩制,授臣使持节苏州诸军事守苏州刺史。臣以某月二十九日发东都,今月五日到州,当日上讫。时当明盛,宠在藩条,祗命荷恩,以感以惧。臣某诚欢诚幸顿首顿首。 伏惟皇帝陛下嗣膺历数,重造寰区,将至升平,在先政化。询求牧守,勤恤黎元,实陛下慎选惟良之秋,责成共理之日也。 臣以微陋,早忝班行。前自中书舍人出为杭州刺史,幸免败阙,实无政能。已蒙宠荣,入改宫相。今奉恩寄,又分郡符。奖饰具载于诏中,庆幸实生于望外。况当今国用,多出江南,江南诸州,苏最为大,兵数不少,税额至多。土虽沃而尚劳,人徒庶而未富。宜择循良之吏,委以抚绥,岂臣琐劣之才,合当任使。然既奉成命,敢不誓心。必拟夕惕夙兴,焦心苦节,唯诏条是守,唯人瘼是求,谕陛下忧勤之心,布陛下慈和之泽。则涵育之下,疲人自当感恩;而岁时之间,微臣式希报政。尘渎皇鉴,吐露赤诚。宠至空惊,恩深未答。无任惭惶恳激之至! 谨差军事散将某乙奉表陈谢以闻。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三教论衡 大和元年十月,皇帝降诞日,奉敕召入麟德殿内道场,对御三教谈论,略录大端,不可具载。 第一座:秘书监赐紫金鱼袋白居易、安国寺赐紫引驾沙门义休、太清宫赐紫道士杨弘元。 §序 中大夫守秘书监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臣白居易言:谈论之先,多陈三教,赞扬演说,以启谈端。伏料圣心,饱知此义,伏计圣听,饫闻此谈。臣故略而不言,唯序庆诞、赞休明而已。圣唐御区宇二百年,皇帝承祖宗十四叶,大和初岁,良月上旬,天人合应之期,元圣庆诞之日,虽古者有祥虹流月,瑞电绕枢,彼皆琐微,不足引谕。伏惟皇帝陛下臣妾四夷,父母万姓,恭勤以修已,慈俭以养人,戎夏乂安,朝野无事。特降明诏,式会嘉辰,开达四聪,阐扬三教。儒臣居易,学浅才微,谬列禁筵,猥登讲座。天颜咫尺,陨越于前。窃以释门义林法师,明大小乘,通内外学,灵山岭岫,苦海津梁,于大众中,能狮子吼,所谓彼上人者,难为酬对。然臣稽先王典籍,假陛下威灵,发问既来,敢不响答。 §僧问 义休法师所问:毛师称六义,《论语》列四科,何者为四科?何者为六义?其名与数,请为备陈者。 §对 孔门之徒三千,其贤者列为四科;毛诗之篇三百,其要者分为六义。六义者,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此六义之数也。四科者,一曰德行,二曰言语,三曰政事,四曰文学,此四科之目也。在四科内列十哲名,德行科则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科则有宰我、子贡,政事科则有冉有、季路,文学科则有子游、子夏,此十哲之名也。四科六义之名数,今已区别;四科六义之旨义,今合辨明。请以法师本教佛法中比方,即言下晓然可见。何者?即如毛诗有六义,亦犹佛法之义例有十二部分也。 佛经千万卷,其义例不出十二部中。《毛诗》三百篇,其旨要亦不出六义内。故以六义可比十二部经。又如孔门之有四科,亦犹释门之有六度。六度者,六波罗密。六波罗密者,即擅波罗密、尸波罗密、羼提波罗密、毗梨耶波罗密、禅定波罗密、般若波罗密。以唐言译之,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是也。故以四科可比六度。又如仲尼之有十哲,亦犹如来之有十大弟子,即迦叶、阿难、须菩提、舍利弗、迦旃延、目乾连、阿那律、优波离、罗睺罗是也。故以十哲可比十大弟子。夫儒门释教,虽名数则有异同,约义立宗,彼此亦无差别。所谓同出而异名,殊途而同归者也。所对若此,以为何如?更有所疑,请以重难。 §难 法师所难十哲四科,先标德行。然则曾参至孝,孝者百行之先,何故曾参独不列于四科者? §对 曾参不列四科者,非为德行才业不及诸人也,盖系于一时之事耳。请为终始言之。昔者仲尼有圣人之德,无圣人之位,栖栖应聘,七十余国,与时竟不偶。知道终不行,感凤泣麟,慨然有“吾已矣夫”之叹。然后自卫反鲁,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立一王之法,为万代之教。其次则叙十哲,伦四科,以垂示将来。当此之时,颜、闵、游、夏之徒,适在左右前后,目击指顾,列入四科,亦一时也。《孝经》云:“仲尼居,曾子侍。”此言仲尼闲居之时,曾参则多侍从。曾参至孝,不忍一日离其亲。及仲尼旅游历聘,自卫反鲁之时,曾参或归养于家,不从门人之列,伦拟之际,偶独见遗。由此明之,非曾参德行才业不及诸门人也。所以不列四科者,盖一时之阙耳。因一时之阙,为万代之疑,从此辨之,又可无疑矣。 §问僧 儒书奥义,既已讨论,释典微言,亦宜发问。 §问 《维摩经·不可思议品》中云:“芥子纳须弥。”须弥至大至高,芥子至微至小,岂可芥子之内入得须弥山乎?假如入得,云何得见?假如却出,如何得知?其义难明,请言要旨。 〔僧答不录〕 §难 法师所云,芥子纳须弥,是诸佛菩萨解脱神通之力所致也。敢问诸佛菩萨以何因缘证此解脱?修何智力得此神通?必有所因,愿闻其说。 〔僧答不录〕 §问道士 儒典佛经,讨论既毕,请回余论,移问道门。臣居易言:我大和皇帝祖玄元之教,挹清净之风,儒素缁黄,鼎足列座,若不讲论玄义,将何启迪皇情?道门杨弘元法师,道心精微,真学奥秘,为仙列上首,与儒争衡。居易窃览道经,粗知玄理,欲有所问,冀垂发蒙。 §问 《黄庭经》中有养气存神、长生久视之道,常闻此语,未究其由。其义如何,请陈大略。 〔道士答不录〕 §难 法师所答养气存神长生久视之大略,则闻命矣。敢问黄者何义,庭者何物?气养何气?神存何神?谁为此经?谁得此道?将明事验,幸为指陈。 〔道士答不录〕 §道士问 法师所问:《孝经》云:“敬一人则千万人悦。”其义如何者? §对 谨按《孝经广要道章》云:“敬者,礼之本也。敬其君则臣悦,敬一人则千万人悦。所敬者寡,而悦者众,此之谓要道也。”夫敬者谓忠敬,尽礼之义也;悦者谓悦怿,欢心之义也;要道者谓施少报多,简要之义也。如此之义明白,各见于经文,其间别有所疑,即请更难。 §难 法师所难云:凡敬一人则合一人悦,敬二人则合二人悦,何故敬一人而千万人悦?又问:所悦者何义?所敬者何人? §对 《孝经》所云一人者,谓帝王也。王者无二,故曰一人,非谓臣下众庶中之一人也。若臣下敬一人,则一人悦,敬二人,则二人悦。若敬君上,虽一人即千万人悦。何以明之?设如人有尽忠于国,尽敬于君,天下见之,何人不悦?岂止千万人乎?设如有人不忠于国,不敬于君,天下见之,何人不怒?亦岂止千万人乎?然敬即礼也,礼即敬也。故《传》云:“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如此,则岂独空悦乎?亦将事而养之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如此,则岂独空不悦乎?亦将逐而诛之也。由此而言,则敬不敬之义,悦不悦之理,了然可见,复何疑哉? §退 臣伏惟三教谈论,承前旧例,朝臣因对扬之次,多自叙,不能及平生志业。臣素无志业,又乏才能,恐烦圣聪,不敢自叙。谨退。 ▼沃洲山禅院记 沃洲山在剡县南三十里,禅院在沃洲山之阳,天姥岑之阴。南对天台,而华顶、赤城列焉;北对四明,而金庭、石鼔介焉;西北有支遁岭,而养马坡、放鹤峰次焉。东南有石桥溪,溪出天台石桥,因名焉。其余卑岩小泉,如子孙之从父母者,不可胜数。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夫有非常之境,然后有非常之人栖焉。 晋、宋以来,因山洞开。厥初有罗汉僧西天竺人白道猷居焉,次有高僧竺法潜、支道林居焉,次又有乾、兴、渊、支遁、开、威、藴、崇、实、光、识、裴、藏、济、度、逞、印凡十八僧居焉。高士名人有戴逵、王洽、刘恢、许玄度、殷融、郄超、孙绰、桓彦表、王敬仁、何次道、王文度、谢长霞、袁彦伯、王蒙、卫玠、谢万石、蔡叔子、王羲之,凡十八人,或游焉,或止焉。故道猷诗云:“连峰数千里,修林带平津。茒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谢灵运诗云:“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还期安可寻。”盖人与山相得于一时也。自齐至唐,兹山寖荒,灵境寂寥,罕有人游。故词人朱放诗云:“月在沃洲山上,人归剡县江边。”刘长卿诗云:“何人住沃洲。”此皆爱而不到者也。 大和二年春,有头陀僧白寂然来游兹山,见道猷、支、竺遗迹,泉石尽在,依依然如归故乡,恋不能去。时浙东廉使元相国闻之,始为卜筑。次廉使陆中丞知之,助其缮完。三年而禅院成,五年而佛事立。正殿若干间,斋堂若干间,僧舍若干间。夏臈之僧,岁不下八九十,安居游观之外,日与寂然讨论心要,振起禅风。白黑之徒,附而化者甚众。嗟乎!支、竺殁而佛声寝,灵山废而法不作。后数百岁而寂然继之,岂非时有待而化有缘耶?六年夏,寂然遣门徒僧常贽自剡抵洛,持书与图,诣从叔乐天,乞为禅院记云。 昔道猷肇开兹山,后寂然嗣兴兹山,今日乐天又垂文兹山。异乎哉!沃洲山与白氏,其世有缘乎? ▼修香山寺记 洛都四野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香山之坏久矣,楼亭骞崩,佛僧暴露,士君子惜之,予亦惜之;佛弟子耻之,予亦耻之。顷予为庶子宾客,分司东都,时性好闲游,灵迹胜概,靡不周览。每至兹寺,慨然有葺完之愿焉。迨今七八年,幸为山水主,是偿初心复始愿之秋也。似有缘会,果成就之。 噫!予早与故元相国微之定交于生死之间,冥心于因果之际。去年秋,微之将薨,以墓志文见托。既而元氏之老,状其臧获、舆马、绫帛洎银鞍玉带之物,价当六七十万,为谢文之贽,来致于予。予念平生分,文不当辞,贽不当纳,自秦至洛,往返再三,讫不得已,回施兹寺。因请悲知僧清闲主张之,命谨干将士复掌治之。始自寺前亭一所,登寺桥一所,连桥廊七间。次至石楼一所,连廊六间,次东佛龛大屋十一间,次南宾院堂一所,大小屋共七间。凡支坏补缺,垒隤覆漏,朽墁之功必精,赭垩之饰必良,虽一日必葺,越三月而就。譬如长者坏宅,郁为导师化城。于是龛像无燥湿陊泐之危,寺僧有经行宴坐之安。游者得息肩,观者得寓目。关塞之气色,龙潭之景象,香山之泉石,石楼之风月,与往来者耳目一时而新。士君子、佛弟子,豁然如释憾刷耻之为。 清闲上人与予及微之皆夙旧也,交情愿力,尽得知之。憾往念来,欢且赞曰:“凡此利益,皆名功德。而是功德,应归微之,必有以灭宿殃、荐冥福也。”予应曰:“呜呼!乘此功德,安知他劫不与微之结后缘于兹土乎?因此行愿,安知他生不与微之复同游于兹寺乎?”言及于斯,涟而涕下。 唐大和六年八月一日,河南尹太原白居易记 ▼荐李宴韦楚状 朝议大夫前使持节海州诸军事守海州刺史、上柱国李宴。 右,前件官比任海州刺史,被本道节度使配诸州税麦,一例加估徵钱,宴频申奏,恐损百姓,本使称用军事切,不得已而从之。及被人论,朝廷勘覆,责不闻奏,除替削阶,在法诚合举行,于宴即为独屈。况宴累为宰牧,皆著良能,清白公勤,颇闻于众。自经停罢,已涉三年,退居洛阳,穷饿至甚,身典三郡,家无一金,据此清廉,别堪优奖。又建中初,李正已与纳连反,汴河阻绝,转输不通。宴先父洧,即正已堂弟,为徐州刺史。当畔乱之时,洧以一郡七城,归国効顺,弃一家百口,任贼诛夷。开运路之咽喉,断凶渠之右臂,遂使逆谋大挫,妖寇竟消,从此徐州埇桥,至今永为内地。如洧之子,实可念之。臣以洧之忠功不可忘,宴之吏材不可弃,伏希圣念,量授一官,庶使廉吏忠臣闻之有所激劝。 伊阙山平泉处士韦楚。 右件人隐居乐道,独行善身,敛迹市朝,息机名利。况家传簪组,兄在班行,而楚独栖山卧云,练气绝粒,滋味不接于口,尘埃不染其心,二十余年,不改其乐。志齐箕颍,节类颜原。搢绅之间,多所称叹。臣为尹正,合具荐论。虽飞鸿入冥,自忘饮啄;而白驹在谷,亦贵絷维。傥蒙寘彼周行,糜之好爵,降羔雁之礼命,助鹓鹭之羽仪,足以厚贞退之风,遏躁进之俗。兹亦盛事,有禆圣朝。 以前件如前。臣伏以念功振滞,前王之令猷;贡士推能,长吏之本职。其李宴、韦楚,并居府界,不践公门。臣实谙知,辄敢论荐,有涉尘渎,无任兢惶。谨具奏闻,伏听敕旨。 大和六年六月二十六日,河南尹臣白居易状奏。 ▼与刘苏州书 梦得阁下: 前者枉手札数幅,兼惠答忆春草、报白君以下五六章,发函披文,而后喜可知也。又覆视书中,有“攘臂痛拳”之戏,笑与抃会,甚乐甚乐,谁复知之?因有所云,续前言之戏耳,试为留听。与阁下在长安时,合所著诗数百首,题为刘白唱和集卷上下。〔事具集解中。〕去年冬,梦得由礼部郎中、集贤学士迁苏州刺史,冰雪塞路,自秦徂吴。仆方守三川,得为东道主。阁下为仆税驾十五日,朝觞夕咏,颇极平生之欢,各赋数篇,视草而别。岁月易迈,行复周星,一往一来,忽又盈箧。诚知老丑冗长,为少年者所嗤,然吴苑、洛城,相去二三千里,舍此何以启齿而解頥哉? 嗟乎!微之先我去矣,诗敌之勍者,非梦得而谁?前后相答,彼此非一。彼虽无虚可击,此亦非利不行。但止交绥,未尝失律。然得隽之句,警策之篇,多因彼唱此和中得之,他人未尝能发也。所以辄自爱重。今复编而次焉,以附前集。合前三卷,题此卷为下,迁前下为中,命曰《刘白吴洛寄和卷》,自大和六年冬送梦得之任之作始。居易顿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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