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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墓表碑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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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表二十首 ▼雷氏先墓表 ﹛胡案:当作《雷氏先茔墓表》,顺耳一些。﹜ 雷生鋐道其上祖兄弟八人葬同丘,请表墓,口述再四,而继以书曰:“先生非亲懿久故不为表志,盖惧行迹之虚构而无征也。而吾上祖之事,则不待有征而信。雷氏自陕西迁豫章,一世祖甫自豫章迁宁化。甫生详,为唐进士,而卒于昭宗之世。有子八人,生相爱,约葬同丘塜以次平列,墓碑岿然。子孙世承祀,无所容其伪。僻在闽徼,少文献,世久迹湮,故他行无闻焉。而生当五代干戈之际,无一出而仕者。又兄弟八人之卒,相去或数年,或一二十年,子孙其守遗命而莫之违,则其修于身而型于家者可见矣。”在昔先兄百川有言:“人之生也,受于天而有五性,附于身而有五伦。人于五性或蔽于一,则四者必皆有亏焉。人于五伦能笃于一,则其他必皆不远于礼。”鋐所云,不独可征其上祖之行,而所以推原祖德者,又可与先兄之言相发也。 在昔先兄百川有言:“人之生也,受于天而有五性,附于身而有五伦。人于五性或蔽于一,则四者必皆有亏焉。人于五伦能笃于一,则其他必皆不远于礼。”鋐所云,不独可征其上祖之行,而所以推原祖德者,又可与先兄之言相发也。 昔唐阳城兄弟惧友衰于妻子,而终身不娶,此于《礼》为非,而先儒皆存而不论,盖以行必稽其所敝。俗之衰,能为城兄弟之行者亦罕矣,无虑其或滋之敝也。况自周以前,本无妇必附夫之礼,而曷以兄弟同丘为怪诧哉?乃约鋐言而具详其义类为表以归之,俾雷氏后裔务敦睦以率祖,而亦以解吾子姓之疑焉。八人:长伯泰、次立、次驯、次强、次郡、次御、次邵、次均,皆以名系伯。其墓在宁化县之下沙村。雍正十年冬,江东方苞撰。 ▼兵部尚书范公墓表 公讳承勋,字苏公,沈阳人,大学士太傅文肃公第三子也。文肃公既为国宗臣,而公伯兄为都统,仲兄忠贞公总督浙闽,并以贤能早岁秉节钺,上益材范氏子弟。公年二十四,以荫补工部都水司员外郞,凡再转五迁而至兵部尚书。 吴三桂反,公以吏部郞中督谭宏进征军,兼转楚饷。宏死,监镇安将军噶尔汉军。及滇平,常在军间。还补文选司郞中,擢内阁学士,寻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广西。踰年,迁兵部左侍耶,总督云南、贵州。三藩播乱,吴三桂势尤猖獗,王师入讨,常与贼相持黔、粤间,首尾八年,公私凋敝。而贼窟穴南中岁久,虽扑灭胁从,反侧多蠧居山泽,故上于方面之任尤重且难之。 先是,忠贞公在闽,既死耿精忠之难,都统开复襄樊,复以疾卒于军。而两江总督于成龙之卒也,上谕九卿,更有如成龙者具以闻,佥举陆陇其等七人,而公与焉。故公至粤西未朞月,而有滇、黔之命,以为非公莫属也。公至,首裁六卫五所,并归州县,逃亡渐复。时起发贼标下亲军入旗,众多偶语,公请就本地安插,拜疏,即官其一二著姓,余编籍补伍。命下,数千人环泣曰:“吾子孙世保故土,皆公赐也。”湖北裁兵夏逢龙叛,声连六诏。时滇以鼓铸壅积,钱给兵饷之三,众不便。会左协移镇寻甸之兵鼓噪纵焚剽,省兵欲乘衅而起。公侦知其谋,夜捕百余人,晨出奉天子赐节,斩十三人。越日,寻甸缚始祸者以献,鞫斩八人,事遂定。疏入,天子诏谕褒嘉。公因请罢鼓铸。鲁魁山贼二百年为环境害,至是就抚,官斥藩庄,核其价,省民间溢费二十余万金。在滇九年,所袪蠧弊甚多,而清盐筴不得按户抑派,酌道里远近,定《支拨军饷条例》,吏不得巧法扼民,至今赖之。 康熙三十三年,迁都察院左都御史。行至贵阳,改命总督江南、江西。公治滇、黔,兴利除弊,若日不暇给,发奸纠暴,法立诛必。及移两江,则专务清静,以与民休息。其为政识大体,不为小廉曲谨以钓声誉,而设心措意,一以厚下恤民为本。历三镇,奏免民赋者五,豁陷贼州县所失资储无算,驳正漕督误题入额征者一。岁祲,奏发米谷九十三万石有奇,赈饷有先发后闻,议有格而复奏至再三。天子鉴公之诚,无不特允所请者。其镇滇、黔,入觐,密陈六事:其一,“土苗不宜纵逞。”时黔抚卫既齐以捕黎平苗谪戍,上悟,寻赦还。卫素廉直,士论尤以此韪公。三十九年秋九月,以母忧回籍。既葬,奉命督修华家口运河。未几,授兵部尚书,固辞不获,乃就职。私居持服如常。又七年,以疾乞骸骨。又十年,终于家。 公《年谱》,载公行身莅官迹甚详。然余尝客游淮扬,士大夫多称盐城令某贪横,以与要人有连,大府不敢呵。公下车,寡妇某讼之,随斥罢。然则公之善政,虽其家人有不尽知者矣。兹故不具,而独著其措施见于章奏,利泽显播于军民者。公卒于康熙五十三年二月朔,年七十有四。始娶穆奇觉罗氏,赠夫人;再娶沈氏,封淑人,皆早亡。再娶赵氏,封夫人。子时绎,承袭本旗佐领。以公卒之次年秋八月二十二日,葬于密云县之青甸。桐城方苞撰。 ▼赵处士墓表 处士姓赵氏,讳瑗,字临若,其先江南山阳人也。明洪武时以军功显。高祖清,始迁浙江之沥海所,地介会稽、上虞二县,家世儒书。处士生万历末年,弱冠腾文誉。崇祯之季,山贼海寇迭起,田宅荡然。鼎革后,聚教蒙童于墟里间。及老,独身行游。有子废学,以医方流寓泰安州,处士倦游,乃就养焉。 学佛者古翁,淮安通州人也。开圃泰山之麓,名曰“石堂。”与其侪二人及州之老生四人游,闻处士至,愿相与为友。暇则聚石堂,课灌溉,莳瓜蔬,终日危坐,讲诵经史。野人樵牧过者,望见皆肃恭,四方耆旧多倾向焉。而处士居常忽忽念坟墓,惧松楸毁伤,其子方促促治饔飱,终不得返先人居。年七十有八,竟死岱下,葬州西南三十里天平山。妻徐氏,久祔祖茔,不敢迁葬,礼也。 处士学识过人,能辨贤奸,知事势数变以后之利害,久皆征验,而未尝为书。先卒之二年,疾笃,作遗训以示子孙,皆家人语也。间为诗歌,不以示人,惟手录《春秋内外传》《史记》《汉书》及唐宋八家文各数百篇,授其孙国麟曰:“北方艰购书,守此文义可粗明,慎行其身,毋忘沥海而已。”其后国麟举于乡,及将仕,再归沥海,展墓以宁其祖妣。雍正六年,擢福建布政使,至京师,与余造次相遇于郑御史宅,述祖德请撰外碑。国麟与余会试同榜,至是始觌面,而其学行治法,在闻见中为可计数人遂不辞而为之表,且系以辞曰: 国麟与余相见,年近五十矣。起县令至监司,而言语气象尚似讲学于深山野外者。叩其师友渊源所渐,泫然曰:“吾祖至岱之岁,麟始生。家窘空,保抱携持,数岁即随卧起,授《章句》,未尝有师也。”苞少从先君子后,见三楚、吴越耆儒,多抱独以销其声,又其次乃好议论,著气节,为文章。尚矣哉,其风教之所积乎! ▼翰林院检讨窦君墓表 自容城孙征君迁河南,中州士大夫多兴于学,及其门者,潜庵汤公、逸庵耿公为最,而闻二公之风而兴起者,复四三人,柘城窦遯斋其一也。幼异敏,读书每过夜中,父惧其确也,禁之,乃以衣蔽户牖,篝灯默诵。少长,遍治诸经。时征君既殁,耿公讲学于嵩阳,往就之,六年五至,非父召不归。既举于乡,见汤公于京师,学益进。汤公悼师道废日久,劝就教职,得泌阳。及主朱阳书院,从学者皆劝兴。故河南北夏峰、嵩阳而外,惟朱阳之学者为多。 戊辰,成进士,馆选。丁母忧。服除,授翰林院检讨。寻告归,父趣之入,踰岁竟归。盖痛母之深,不忍久离其父,且与朱阳之学者离逖也。圣祖仁皇帝尝命诸翰林作楷书,君书“治法尧舜,学遵孔孟,其要在主敬谨独以进”,上深器之。其家居犬府,监司守令多重其行,众所苦病,每赖以更除,枉桡者得直。故其殁也,士友深痛,知与不知,莫不恻伤。邑之顽人或匍匐赴吊,哭尽哀而去。君素无疾,方侍父食,痰气上,有顷,端坐而逝,时康熙戊子闰三月二十五日也。孺人王氏,执舅之丧,年六十有四矣,终祥禫,不饮酒茹荤。 君讳克勤,字敏修,卒年五十有六。大父讳如珠,县学生。父讳大任,勅封征仕郞、翰林院庶吉士。子三人:长容端,增广生,前卒;次容庄,癸巳举人;次容邃,乙酉举人,候选知县。志承其父学,以状志求表。余既熟闻君之学行,且与容邃一见而志相得,乃谱焉,俾锓诸外碑。雍正十一年正月江左方苞撰。 ▼刁赠君墓表 君讳再濂,字静之,直隶祁州人也。余少闻燕南耆旧,一为博野颜习斋,一为君之父蒙吉,平生皆尚质行,稽经道古。习斋无子,其论性、论学、论治之说,赖其徒李塨、王源发扬,震动于时。而刁氏之书,惟用六集,及斯文正统,始行于北方。 赠君自入庠序,即弛置举子业,日从父之友五公山人王某及习斋游,订父遗书,手录藏于家,又贰之以质四方之学者。年逾六十,复手录付诸子,且告曰:“昔蔚州魏公持节巡京畿,余以故人子独被渥洽。邻邑人或籝金而请事,余掩耳而走,菑然若秽污之及吾体也。汝曹他日若登仕籍,以官富家,吾生不受其养,死不享其祭。惟先人遗书未刻者尚百余万言,必约身而次第布之。”其后仲子承祖果宦达,使其弟显祖持所刻《易酌》《潜室札记》及君状志乞余文以列外碑,距君之殁二十有二年矣。 夫名非君子之所务也,而没世之称,则圣人亦重之。习斋遭人伦之变,其艰苦卓绝之行,实众人所难能,而李、王二君子力足以张其师,惜其本指欲外程、朱而自立一宗,故知道者病焉。君之父则隐迹衡巷,推阐先儒之緖言,故当其时名闻四方,转未若习斋之盛,而卒得良子以传其书,身名完好,无可瑕疵。故余因表赠君之墓而并著之,以示志古而有所祈向者,亦君恪守父书之志也夫! 君卒于康熙乙未九月,年七十有二。父讳包,天启丁卯举人。母某氏。君及妻杜氏,并以承祖贵,诰赠如其官阶。子四人:长继祖,州学生;次承祖,乙未进士,由县令累官监司,所至著声绩,今为江西布政使司;次显祖,己酉举人,朴直尚名义;次兴祖,早世。以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乾隆元年十月,江南方苞表。 ▼东昌邓峄亭墓表 雍正十三年夏,东昌邓钟岳将告归,以曩所述赠君及田安人行略示余曰:“吾故知子于志表之文,虽亲故无假,非敢以私请也。将以入宗谱,惟子讨论焉。”发而观之,皆庸行所宜。然有难焉者,赠君十岁丧母,嗣丧继母至再。父殁,承重丧大父母,衰麻不绝于身者近二十年,皆能称情以赴于礼。其为国子监学录,年未及三十,丁内艰。念大父官闽南,父官代北,代父服勤侍大父,遂不复补官。余尝过东昌,无老少皆称钟岳孝悌修饬,具言其家法,虽未指目君之为人,而钟岳所述之无虚溢可知矣。 昔余大父为学官于芜湖,君之大父参议公适司芜关,降爵列而为友。余于钟岳未见而相知,既订交,果不悖于所闻,其家法之善,又亲得之于其乡人,故特表而出之,使天下知为人祖父者,宜慎行其身,以开其子孙,而子孙能贤,亦以征信其祖若父之善行。又钟岳不以志表属余,乃所以重其亲,信于友,而余之不能已于言,端由于是焉。田安人与君比意同力以事亲长。岁庚午,君侍大父母于家,闻父疾,赴山右,而参议忽遘疾甚危,郉宜人笃老,安人承凶临于别室,易衣奉姑而侍舅疾。比参议之终,郉宜人未知有子之丧也。呜呼!是可则也已。 君讳基哲,字骞之,号峄亭,以太学生授邹县教谕,迁国子监学录。生于顺治乙未年二月,卒于康熙辛巳年十月,享年四十有一。以雍正元年覃恩勅赠承德郞、翰林院修撰。田氏为同郡名族,安人岁贡生讳官芳次女,生于顺治丙申年三月,卒于雍正癸卯年三月,享年六十有八,勅封安人。子男四人:钟岳,康熙辛丑进士,一甲第一名,授翰林院修撰,历官礼部侍郞,雍正十一年以奏对失辞,降一级调用;次钟音,雍正丙午举人,拣选知县;钟叙、钟一,雍正己酉同榜举人。女五人,并适士族。孙男六人。雍正乙巳十一月,合葬参议公墓右第一穴。桐城方苞表。 ▼内阁中书刘君墓表 襄城刘青莲状其先人之行,不介而以书通曰:“吾父之殁七年矣,而铭幽之文阙焉,以至于今,盖难其人也。吾恶夫为人子孙者,以所未有之善隆其亲而实诬之也,故所举无溢言,愿子察其情也。”余故闻中州之贤者数人,而刘氏恭叔其一焉。恭叔之兄子青藜,为余同年友,而青莲之请铭也有辞,余无以郄焉。 谨按:君讳宗泗,字让一。先世多潜德。明季流贼之乱,父汉臣以诸生佐督师汪公乔年城守署赞画。君兄弟三人皆好义,伯仲任侠,而君独为儒。其学无所不涉,而卒归于洛、闽。其游皆畸人节士,而共学之久者,则关中李颙中孚。余观自明之衰,东林、复社诸君子摧剥无遗,而天下几不知有学矣。其后燕南、河北、关西之学者,往往振起于一乡,以收召其徒,而中州为最盛。就其杰出者,其指意虽不能尽合于古圣贤人,而皆能以力行为宗。故其处者常矜名义,饬内行,而出者亦确然不失其官守。盖学虽粗涉其樊,其为说不能无弊,而已有辅于世教如此。君之质行,既足以错于其乡之贤者,而又能知道术之所宗,虽与中孚李氏共学之久,而自守其径塗,终其身不易也。 呜呼!君可谓笃于自信者矣。君中岁学古文辞,晚所著《中州道学录》《恕斋语录》尤著。士友间。其行之式于家而化及乡人者,青莲述之甚备,而兹独揭其所学之大指。盖以自修者言之,必纤悉于庸行,而后为完人,而立言者举之以示于后,则义无取也。青莲于虚美其亲者,既前知其非义矣,则于兹所以云者何惑焉! 君以康熙庚午举于乡,例授内阁中书,未仕,以庚寅六月二十四日卒于家,年七十有四。冬十有二月某日,葬于邑西东冈先兆之次。孺人周氏。子二人:长青莲,县学生;次青芝,乙酉举人。女二,皆适士人。康熙丁酉三月朔后二日,江东方苞撰。 ▼秦仲高墓表 〔高氏仲女适秦,故曰秦仲高,仿《春秋》纪伯姬、纪季姜、鄫季姬、荡伯姬之例也。先刻误改“高贞女”,今正之。壬子十月钧衡识。〕 贞女,吾师大理卿宛平高公同产弟章侯次女也。少余见之,心异其德容,谓福泽必过人,许嫁秦氏子文照。雍正五年,文照死,贞女请代夫承重奉祖姑,父母隘之不可,遂归秦氏。大理兄弟三人,惟季有子,而留滞远方。章侯殁,贞女族姻中一无依,余往视之,时仲冬,短布单衣,乃与诸公醵金为举本以给之。乾隆元年,余居直庐,五月中旬,家人告贞女遘疾日笃,秋七月朔后三日死。问故,曰:“积劳成瘵。”卒之日,命衣衾完者勿以殓,迫冬,进之祖姑。 在昔明季,李自成陷北京,宛陵沈寿民时山居,或告曰:“某骂贼不屈死。”寿民立起自责曰:“夫人而载此大福以终,嗞咄哉!”既而前闻非真,复问焉,曰:“子何以知之?”曰:“是吾故人也。娶之日,吾客游,适至其家,若俯首巡步阶除不已。叩之,曰:‘吾属有所思,甫冠登上甲而婚,生人之荣,有逾此者乎?吾何修而得此’?此以知其所受之薄也。”嗟乎!如贞女之闵凶夭札,乃寿民之所谓福也夫! 贞女,年三十有二卒。后十日,与文照合葬秦氏先兆之侧。其买棺也,匠师语其徒曰:“予良材,价从其柢。”闻者多为流涕。桐城方苞表。 ▼完颜保及妻官尔佳氏墓表 君姓完颜氏,讳保,字岳申。余供事蒙养斋,君为皇子暬御,数就余问学。君貌甚文,苦羸,气不能任其声,自恨时过而学,虽疾,矻矻不自休。余始开以学,久之,惟戒束书不观,以息心神,而不能从,疾遂不振。君既殁且踰年,余启箧见其病中所拟《秋风辞》,音旨凄怆,其诸衰气之先见者与。君疾亟,妻官尔佳氏誓死。及期,母与姑号泣而止之曰:“汝有子,义不当然。”答曰:“吾非不知此,顾吾年少,傥异日中有不自得者,不若早自决于吾心为安。”其药物久置粉帨中,命取水至,则一饮而绝,母与姑亦不之禁也。呜呼!君之嗜学与其妻之取义,皆过于中,然以人情之习于偷苟,不可谓非有志者矣,而造物者必使至于斯,其又可诘邪? 君卒于康熙丁酉四月十九日酉时,年三十。官尔佳氏,与君同庚生,而月日先于君卒同时。以某月某日合葬北郭先人之兆。桐城方苞表。 ▼罗烈妇李氏墓表 烈妇姓李氏,浙江龙游人,江都罗经甫妻也。幼通诗书,继室于罗,前子曰都,六岁,女曰宦姑,年十有二,烈妇生女。始期,扬州围急,烈妇谓经甫曰:“君上有母,下有稚子,都妾生而存,则虑有所牵,吾自择死所矣。”乃积薪楼下。未几城破,市人惊呼曰:“兵入矣。”烈妇上堂泣且拜曰:“吾不能复事姑。”乃别其姒刘氏及经甫妾梅氏、李氏。时烈妇有身八月矣,抱幼女持宦姑而语众曰:“吾多见古书中妇人遭乱而求生者,忍以身试乎?”众皆哭,从而登楼者凡十人。命一婢下举火,火发,亦奋身跃入。兵定后,众骨藉藉,惟婢一足尚存。始经甫计犹豫,未有所洪,俄而烟尘蔽天,楼中声如乱鼓,乃抟膺而呼,负母挈子以奔,卒皆免。家复起,子孙盛昌。 都之弟国桓有子曰愫,行四方,遇文儒,辄流涕述烈妇事而求籍焉。同命者凡十有一人,刘氏、梅氏、李氏外,惟婢得其名曰蘜华,其六人者无闻焉。焚宅在新城广储门内樊家园,合冢在隋西华门故城址。 康熙六十一年冬十一月,望溪方苞表。 ▼刘烈妇唐氏墓表 烈妇唐氏,襄城刘庶常青藜继室也。先世浙江会稽人,迁河南新乡。其家单微转徙,少失父母,有兄窭艰,而妇好书史,陈义甚高。庶常失偶,闻其贤,以礼聘焉,年二十有九矣。既成婚,三旬有八日,而庶常疾作,遂不起。烈妇将死之,叔姒请曰:“闻嫂有身,今死非其所也。”居无何,谓其姒曰:“无望矣。”越翼日,晨起辞于殡,入寝室,闭户自经死。时康熙戊子十有二月晦前四日也,去庶常之死盖四旬有七日。 烈妇少时,尝刲股疗其父及庶常疾,复啮臂以羹,血淋漓衣袖间,面色似非人,而神气自如。庶常之殁也,其母年八十有五,卧病经年矣,烈妇秘不以闻,戒寝门内无哭声,自经之晨,犹亲盥馈然后退。烈妇家故贫,其兄以医自活,流转四方,僦居多穷巷短垣,烈妇时时佩利刃以备非常。郏富人尝假馆,且赀给之甚殷,烈妇曰:“此传所谓无故之利也。”会富人从其兄饮,觇焉曰:“是可久与处邪?”立促其兄他徙。庶常每言烈妇能文,工诗歌,既死,箧笥间无遗迹。庶常夙以文学知名,二十年间,河南北为首称唐氏贤,而愆期,卒归庶常,闻者皆以为宜。而月未四终,夫妇各赍志以殁,乡人莫不呜咽,道路皆载其言。 越十年戊戌,余始得其实于庶常之从弟青莲,而表于其墓之阡。 桐城方苞撰。 ▼谢孺人叶氏墓表 孺人讳球,姓叶氏。父讳汝栋,闽县人,庚午乡试副贡士谢君讳宣之妻,编修道承之母也。谢氏故儒家,而乡贡以侠重于乡,信义著于师友,孺人实左右之。孝于亲,友于兄弟,惟孺人曲当其心。乡贡未中寿而殁,兄公壹以家政属孺人,大事必诹焉。幼随母依舅氏,授《论语》《孝经》《毛诗》。及长,博观经史。诸孤就傅夜归,则为辨句读,考音义,兼授乐府古辞及诗。既成立,督教不衰,母也而秉父道焉。孺人生二岁而孤,母家四世,生养死藏,庙祭皆身任之,女也而承男事焉。及笃老,道承归养,会修省志,中丞赵公以相属,百年中大吏所设施,乡先生长老之质行,孺人能备详之。道承用以征信于志传牒记而辨其讹,嫠也而有裨于文献焉。 始余与同年郑任钥鱼门善,孺人之长女婿也。道承继因鱼门以索交于余。孺人七十,求文以寿。余曰:“非古也。子少安,吾当别志以达子之情。”又十有四年,孺人殁,道承使来告终,以状请铭。汜询其乡人,皆曰信然,乃为表以归之,而释诺责焉。其生卒子姓,宜具于志铭,故弗著。 乾隆元年八月晦前二日,江左方苞表。 ▼刘中翰孺人周氏墓表 康熙五十五年,襄城刘青莲及弟青芝不介而通书,请表其父中翰君墓。余既夙闻刘氏家法及中翰之贤,又重青莲有辞表而归之。越三年庚子,复以母之状请铭。 余惟古者妇人祔葬无特铭,又孺人处境顺,虽有妇行,而无以过礼之中制,久而未报也。雍正五年,青芝计偕至京师,请益坚,且曰:“自庚寅先君子殁,吾母老,朝夕不忍违,不赴礼部之试者十有七年矣。今来适与子值而获见,愿终有述焉。”余因念丙戌计偕,自余出,吾母内热,语不休,虽隆寒中夜启窗牖,或挟老婢立中庭,北向而望,凡百有三日。至余抵家之夕,而后寝成寐。凡欲其子游学取名致官,父或有之,而母必无是也。无贵贱贫富贤愚,惟愿求之即在侧耳。余兄弟丧亡,乃违礼远游,以忧吾母。青芝有兄以承养,而不忍一日离,其请不可虚也。孺人处境虽顺,无以过礼之中制,然以刘氏之家法而孺人顺焉,恭叔之贤而孺人仪焉,以宜其家,以式其子姓,而化于族姻,其可风也已。 孺人姓周氏,父讳卜历,襄城县学生。母王氏。年十六归于刘,卒年八十有六,与中翰合葬县西先兆之次。 雍正五年夏五月,江东方苞表。 ▼赠淑人尤氏墓表 皇帝嗣位之始年,搜扬遗贤,命大臣各举所知。于时今吏部侍郞沈近思,以郡丞就其家起吏部文选司郞中,既任官,特命兼太仆寺卿。逾年四月,拜疏,历其曾祖母尤氏守节,抚嗣子,教孤孙,艰而有成。暨其父将终,自伤家世田农,不能为大母请旌,而有望于后,愿以元年覃恩身及妻应得之封,移赠尤氏。天子既贤近思,感其意,诏以侍郞阶资赠其曾祖父母。又二年二月,介吾友王君虚舟乞表墓之文。余考礼经:“为人后者,服如所生。”传曰:“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盖恩以义隆,而不敢忘其祖也。然恒妇人之情,视为后之子多异于所出,是谓不有其夫也。而为之后者,自视亦或异于所生,是谓不有其祖也。今尤氏重其夫以及其嗣子,可以教天下之为人妻者矣。近思念其父以及其祖所嗣之大母,可以教天下之为子孙者矣。天子优贤厉节,推恩于功令之外,而褒崇踰所应得,可以教天下之为臣者矣。《礼》达义昭,不可以勿籍也。 谨按:沈氏自迁仁和,七世至赠公讳学颜,于近思为曾祖,卒年二十。淑人时年二十有二,距其殁三十有四年,与赠公合葬西泾口百浪坞先茔之次。嗣子时吉娶俞氏,甚有妇道。遗孤大震,生五子,近思其季也。淑人高行载《郡县志》。沈氏三世,生卒爵列墓各有志,家有谱,故弗著,著其维系于风教者。 ▼曾孺人杨氏墓表 孺人姓杨氏,江宁人,邑诸生曾筞之妻,余姊夫沂之母也。姊性钝直,嫁之日,吾父母戒行,常以宫事不逮为忧,久之,熏然成和。及孺人殁,乃时与姊夫不相中,然后知孺人之德能甄陶子妇而谕其志也。姊夫少孤,季父远游,委以家事,二十年内外帖帖。及孺人殁,姊夫始见恶于季父,违言日彰,然后知孺人之才能调剂叔姒而使之无间也。始曾君为诸生,甚有名馆富室,常屏滋味,甘蔬食,而平生不闻信奉佛法。沂既长,有举以叩者,归问母,孺人曰:“尔父岁时伏腊,御食于先姑,未尝厌甘毳,而居外则然。窥其意,以母老艰苦食淡,不忍自餍饫耳。”用此又知孺人之贤,能探其夫之微志,而襮之于身后也。 姊夫及姊属余表孺人墓,已踰再纪。雍正三年春,余假满北上,姊夫走送于河干,复出其父状求合表,且曰:“更迟之,吾不及见矣。”又二年,余益病衰,恐终负前诺,乃叙而录之。 曾君早世,行未著,按其状皆琐语,故独取孺人所称而附见焉。孺人卒于康熙某年,年六十有七,距曾君之卒三十有四年,以某年月日祔葬于某乡某原。曾氏族故不繁,沂无子,再从无可嗣者。有女适林氏子元。 ▼吴处士妻傅氏墓表 孺人姓傅氏,江西南昌人,余叔舅之妻也。先君子出赘,寄寓外家凡十年,时惟叔舅也存,而叔舅恒客游。余生六年,先君子归金陵,计此生与舅凡五会耳。惟辛未、壬申间,同客京师,聚独久,寒苦相依。丙子冬,自京师南归,水宿淮关,梦舅立河壖,瞪目无声,心诧之。至真江,急舍船陆行,至舅家,则葬已数月矣。问故,果死于此。余噭然而哭,孺人微泣于房,哭止,䦱门而语,送不下堂阶。时孺人尚少,动作有仪,语皆中节。余黯然伤,又肃然敬也。 孺人幼丧母,无兄弟,独身随父客淮南,吾舅亦客焉,遂约婚。归十年而吾舅死。舅生,常远游,相见日稀。有子曰以诚,冠后亦授徒远方,或岁归,或间岁,三岁一归。孺人之卒也,遽诚在山东奔丧报葬至京师,每见余,必吞声掩涕,以求表墓之文。而孺人苦节清行,实宜有传于后,乃为之书。 孺人卒于雍正六年七月,年六十有五。舅讳敬仪,字平一,从先兆葬六合刘家营枣树墩,孺人祔焉。诚幼时无资就外傅,及次子以讷,小学皆孺人口授。孺人之丧,诚虽客在外,泣血三年,丧食一如《礼经》。 ▼中宪大夫鄂公夫人撒克达氏墓表 夫人姓撒克达氏,故慎刑司郞中鄂素之妻,今通政司通政使兼詹事府詹事摄翰林院掌院学士留保之母也。保之言曰:“‘保三岁而丧吾母,踰年丧吾父,庶母郭氏,舍已所出而乳焉。每语人曰:‘无若女君之德’。何保不及见吾母之事大父母,而大父母之安吾母’。众载其言。保不能知吾母之相吾父,而吾父榷税时,舅氏或为保谋,宜少治生产,吾母抑以大义,众载其言。吾母既殁且十年,诸母诸姑及族姻老婢及见吾母者,见保莫不垂涕追思不已。” 呜呼!信斯言也,古阴礼所谓妇德,几尽之矣。家之乖恒由妇人,而嫡妾则有甚焉。故二南之风,皆始于不妒,盖妇德莫难于斯。此之能然,而余行可无遍述矣。《春秋传》曰:“娣侄者,不孤子之意也。一人有子,三人缓带。”在礼,妾为女君君之长子三年。所以重其恩义,同其忧喜,而潜消其妒嫉也。然人之恒情,亦惟君及女君之存,不敢不勉耳。夫人既殁,而郭氏舍所出以字其孤,守信砥节,没齿为期,则夫人之德之在郭氏,必有过越于恒情者矣。而况奉舅姑,成内治,宜家人之疏节与! 夫人父某,某官,年十■,归郞中,卒年二十有■。女二,皆保姊也。郭氏年今五十有九,所生子早殇。 雍正六年冬十有一月,桐城方苞撰 ▼陈太夫人王氏墓表 夫人姓王氏,陈赠公讳健之继室,广东右翼汉军副都统昂之母,浙江通省提督伦炯之大母也。陈氏世为闽人,自长乐迁泉州之高浦。明末“海寇”滋蔓,迁滨海居民徙灌口。赠公时年六十余矣,生计壹倚长子光。光死,赠公大恸,寻卒。昂年始十有一,含敛皆夫人手之。虚室中惟鸡一栅,母子号泣,与鸡鸣之声相应,哀动邻里。凶饥,寇乱相乘,米至石八千,夫人拮据,日作糜半釜,漉厚者饲子,次及女,自啜水浆,饥不可忍,则更急束要带。昂既贵,每念儿时备见太夫人之艰辛,而不获一日致鼎养,恨不欲生。方流离转徙,夫人常抱木主以行,虽遇寇迫险不释。用此数世,前生卒葬地,子孙犹得籍记。 闽人相传戚继光御倭寇,驻军高浦,与僚属遍阅山川形势,指赠公旧居曰:“是家必有兴者。”以为此再世节钺之兆也。然陈氏之迁高浦亦近耳,前此庐其所居之地者众矣,而陈氏炽昌又在徙灌口之后,则非宅地之所为决也。岂其先世故有潜德隐行,及赠公之身而胚胎已兆,故光润先见于门闾与?呜呼!此可即太夫人之节行以征之矣。伦炯始通籍,备宿卫,阶甚卑,余一见即决其必拔起为大将。未数年,果建节,历七镇,军民威怀,粤、闽、江、浙,咸载其言。乾隆八年,以太夫人遗事请表墓,故并著闽人所传语,使众知家之兴必由其人,而谓宅地能有助者,妄也。 太夫人父讳公荣,母某氏;女适太学生萧湄。太夫人卒于康熙辛未年,享年七十有八;后赠公之卒凡三十一年。前夫人许氏,父讳浦,母某氏,卒年二十有七。葬于高浦之杏林社。界禁限隔,乱后坵陇不可复辨,昂及伦炯每以为恨。赠公葬于某乡某原,太夫人以癸酉年四月二十八日葬于苎溪山之原。 江左方苞表 ▼林母郑孺人墓表 孺人姓郑氏,福州侯官人,三山林赠君讳邦桢之妻,编修枝春之母也。生郑氏炽昌后,其卒也,林氏方兴,而伶俜艰辛,视甿庶贫女有甚焉。母黄氏,郑赠君继室也。生孺人,踰岁而殂,郑翁付外家鞠育,及疾革,始命以归。父党内外宗尚未识面,时十龄,悲号雀踊,见者莫不心恻。及归林氏,家甚贫,而赠君羸疾,授经在外,孺人餔糜,日或不继。 岁戊子,赠君卒,遗一女二小男。老姑在堂,而盎无储,桁无完衣。仲兄郑谕德几庭计口致米,薪蔬百物,皆自孺人及女手指中出。身甘穅秕,而遇时物,必多方购易以进。或母家以饷孺子,必奉姑,姑心知之而不忍却也。孺人自居父丧,即依谕德之妻王宜人佐治家事,因教以《闺训》《女史》。及赠君卒,孺人命枝春就殡帷,躬教督诵读声洋洋,比邻及亲交到门者莫不叹息。大母衰疾中,亦用以自慰焉。及姑终,女有归,二子受室,枝春举于乡,为内阁中书,而孺人呕血,遂不起。 孺人疾作于雍正辛亥之春,戒“勿使枝春得闻”。其秋,枝春感噩梦,请急航海而归。孺人惊喜,疾少间,卒于冬十二月晦前六日,年五十有八。子二:枝春,翰林院侍讲,督学河南;梦彩,戊午科举人。女适庠生叶球。以癸丑十月祔赠君之墓,在郭北五凤山。 乾隆七年春,枝春以状求为传。余考孺人虽艰辛而未遭变故,所述皆妇顺之常,于文律不宜立传。既而思孺人处境略与吾母同,吾母之遭遇视孺人尤顺,而艰辛苦恨则有甚焉。惟不肖子知之,宜乎枝春之不能自克也。抑又思朱子之母安常履顺,其贫约亦未甚也。二程子之母,则显荣福祥以终世矣。而百世以下,无不知二母之贤,则惟其子之故耳。以苞之无似,不足以显吾母,故因林母发此义以勖枝春,以志吾疚,兼告天下后世为人子者。 乾隆八年十一月,江左方苞表 ▼方曰昆妻李氏墓表 孺人姓李氏,扬州府兴化县人,吾宗知孝丰县事讳将之子妇,邑诸生曰昆继室也,于苞为共五世祖断事公之诸母行。比俗之人谓“刿股肱可疗疾”,虽子女行之于父母,亦为过礼。而以吾所闻,广昌何某妻魏氏刲肱求疗其姑,一时名辈争为传记诗歌以纪之。又二十余年,而有孺人之事。乾隆壬戌,余蒙恩归里,孺人之柩适至自闽中,长子杭以状求志铭,始闻其详。 孝丰府君病膈噎,长子曰岱割股以进。少间数日疾反,曰昆欲踵行之,孺人曰:“子疾初愈,甚,羸如重伤,大人病必臻。”夜半侍婢皆卧,登楼祷于宗祏,引刃自刿,昏仆,久而苏,强自缠缚,昧爽作羹,府君食之,病又小愈者阅月。及将终,乃知孺人事,呼而至曰:“死生命也,然汝必育贤子孙。”曰昆兄弟十三人,惟伯兄及四弟曰岳为适出,而曰昆、曰岳生同胎,曰岱宦游,曰昆欲与曰岳同爨,谓孺人曰:“尔能自必,终世无生异同否?”孺人曰:“子能自必,何问妇人?”孺人处宛若间,如弟妹之事兄姊,门以内少壮男女皆相亲。曰岱初任闽之沙县,改调泰宁,曰岳卒于沙,曰昆从至泰宁。孺人以俗言生同者死期亦近,时杭馆于闽之榕城,孺人挈子女及杭之妻女间关赴泰宁,未一年,曰昆果卒,孺人亲视含敛。 杭述孺人淑德甚详,然举是三者,则仁孝明知之见于他行者视此矣。铭以藏幽,孺人之事,宜使观者感兴,故为表于外碑。孺人享年五十有五,父湋,浙江湖州府卫守备,与孝丰君善,故为昏姻。祖嗣京,明河南道御史。曾祖春芳,大学士。子三人,女四人。系曰: 兹事之义类,余于广昌魏氏论之详矣。孺人求疗其舅,其事尤希,而持之则有故,盖大惧夫或重伤以骇恸垂尽之亲,故不得已而自刿以塞其意也。往者亡妻蔡氏亦尝刲肱求疗其姊,及来归,余告以三从不二天之义,乃自知无谓,故备列之,俾慕为仁孝者,得自镜而审所处焉。 ◎碑碣九首 ▼礼部尚书陈公神道碑 公讳诜,字叔大,号实斋,系出渤海,为宋大尉高琼裔。明永乐初,上祖东园公自临安出赘海宁陈氏,遂著籍蒙其氏。高祖讳中渐,隐居好德,有子二人,并登万历丁丑会试榜,成淮士,累官贵州参政。讳与相者,公之曾祖也。参政之子五人,其季曰元成,早世。有子三人,长之问,公本生父也;季之闾,所承嗣也。明季陈氏衣冠日盛,子弟皆治举业,务进取,而公之本生父独承学于念台刘公。刘公没,黄宗羲梨洲传师说以教浙东西,而公复从梨洲游。自入国朝,公伯叔父兄弟、兄弟之子登上甲,宅政府,长六官,出秉节钺者林立,惟公第举乙科。然自补中书,三迁而副长御史,开府贵州、湖南,入为尚书,皆特擢,不由阶资。其给事吏科,转刑科都给事,言多施用。而以稽贵州土司承袭,劾罢大吏,请复天妃闸以奠黄淮,其语尤著荐绅间。自鸿胪寺卿倅大理,领台中,屡决疑狱。及巡抚贵州,民艰于食,行视山坂皆可耕,咨于介众,佥曰:“收获不可期,入税籍终难脱矣。”遂奏免升科。踰年,斗米钱三十,因教以蚕桑,莳果树。即王文成谪戍讲学处,建书院,聚教群士,延及苗童,黔民久而慕思。移镇湖南,寻晋司空,转宗伯,官中事无不厘饬。 当圣祖中年,直省大吏员缺,必咨台垣九卿,举者多阴奉要人指意,或自援亲故,而公所举惟三人。高安朱相国始令潜江,以谳疑狱,公记其名。前后凡四荐。沈公近思,未遇,资给诱进,既通籍,扬于朝。淮、黄决溢,举陈公鹏年为河督。公性沈静,其治事,勾稽文簿,终日不倦,事毕,即闭阁下帘,手一编,未尝一日去书。 谓“四子之书,诸经膏液也,近体诸身,然后知须臾不可离”,作《四书述》。尝慨酷吏深文击断,曰:“律者,圣人以不忍人之心而著之,为精义之学者也。”作《读律述》。谓“孔子学易,期于寡过,人事万变,包于六位,随时随事,必有合焉”,作《玩辞述》。手披司马氏《通鉴》、朱子《纲目》,以朱墨杂色识之,凡五周,多独见,作《通鉴述》一卷。晚年将次第排纂,而业未终。 公既没十有四年,其子世倌自山东以遗书及《行状》抵苞,请列外碑,且曰:“倌自始仕以至于今,战战栗栗,惟惧或蹈于非义,以不敢忘先人之志事耳。”苞以衰疲,久而底滞。又数年,世倌为御史大夫,其规模略与念台刘公相类,乃窃叹公之教型于家,而刘公之风能使异世闻而兴起也。夫比俗之人以讲学为诟病久矣,故为谱其世家,并传再世师友渊源之渐,俾学者无惑于俗言而识所祈向,是亦公之志也夫! 公卒于康熙六十一年,享年八十。壬子科举人。曾祖累赠光禄大夫、文渊阁大学士。祖考以公赠光禄大夫、礼部尚书,祖妣、妣并赠一品夫人。本生考、妣貤赠亦如之。夫人查氏,初封淑人,晋封一品夫人。子六人:长世儁,丙戌进士,知江西建昌府;次世俨,辛卯举人,拣选知县;次世仁,乙未进士,翰林院检讨;次世倌,癸未进士,工部尚书;次世侃,癸巳进士,翰林院检讨;次潮,幼殇。女七人。孙男二十四人。铭曰: 经有明训,不学面墙。冥行无向,为惑为狂。 翼翼陈公,学优而仕。寅亮中外,官常有纪。 善政善教,奠乂遐荒。氓獠歌思,愈久不忘。 入长二官,礼寅事核。如握寻常,引以绳墨。 谱公之行,按公之书,所言多应,终始不渝。 远尊师闻,近守父学。有子能承,风规尤卓。 丰碑峩峩,用表功施。不说学者,视此铭辞。 ▼理藩院员外郞赠资政大夫席公神道碑 公讳席尔泰,系出舒穆禄氏,世居盛京东之浑渚。大父郞住,力能出车马于淖陷。父吴巴泰,十六从军,破队徇城,常推锋抑于上官,功不得御,终不自列,非临阵未尝妄杀一人。公初试惜薪司笔帖式,转倅刑科。麻勒吉总督江南、江西,檄自随。归补吏部主事,迁理藩院员外郞。奉檄行塞,坠马伤肩臂,遂引疾卒,年六十有八。 公在江南,制府以事询,必竭情无隐。江西巡抚以法中某郡守,制府叩公,公曰:“吏获罪多由不善事上官耳。”即遣公廉其实守,得免,而众莫知其由。江苏布政使被劾,命公勾稽簿书,使恐惧道谒,公曰:“归理案牍,无他求也。”麻公尝被逮,院中佐吏皆号呶慢易,惟公不失礼,代任者益重公,固留以自佐。而公笃念父母,竟告归。其在吏部,有武弁为尚书所厚,军功不及格而叙,公力争曰:“三藩荡平,论功者众,成法一乱,则冒进者人人得引为辞。”会理藩院增置员外郞,上命部院各举所属贤能,首以公应,盖不欲公在吏曹也。公内行饬修,事继母诚孝。母素严,久而感悟。母没,抚季弟勤于已子,凡衣食必先取足焉。 公阶奉直大夫,以子元梦贵,赠资政大夫。娶同系别属女,仁厚识大义,公所以感继母及与麻公始终夫人之助为多。夫人以公封宜人,以元梦进封夫人。其卒也,距公之卒二十有二年。始公退休,家甚贫,而元梦以事谴,季子入翰林,寻亦罢,居常郁郁。及公卒逾年,而元梦复收用,渐被顾遇,开府两浙,入为司空。夫人屡觐皇太后于宁寿宫,天子亲书堂额壁联以嘉母德。是以元梦每荷恩筞,为太夫人庆,即隐痛公之不及见。然元梦能推太公之德业,慎行其身而有令闻,俾国人称愿以为君子之子,则公亦可以无恨矣。 公及夫人生卒年月日,子姓男女既详于幽堂之志,葬事毕,外碑宜刻文以属余,乃叙而铭之。铭曰: 维国之兴,材必世生。 维家之隆,德必世崇。 公先再世,淳德未漓。 暨公稍达,仍郁不施。 以昌厥嗣,为帝股肱。 恪居官次,令闻有融。 众人所矜,锡命之显。 君子所感,嗣德无腼。 我列兹铭,信而有征。 ▼赠右副都御史赵公神道碑 赠公讳良,字维林,浙江绍兴府沥海所人。吾友赵国麟之父,处士临若公之子也。生有明崇祯丁丑。时寇贼交哄,未成童,陷贼,匿舟底三日,勺饮不入。既脱归,庐舍已空。国初,东南未靖,人民流离,多餬口于北方,遂弃儒学医,至幽燕,东游齐鲁,遇族父于泰安州,以医自活,因庐旅焉。时淮阴江翁亦寓岱下,以女妻之。而临若公倦游无所合,困而归。闻其子既立室家,附舟北上,至则国麟之生已数月矣,时康熙癸丑年也。临若公入抱孙,出则与石堂诸散人游。赠公既左右无违,而江夫人力致鱼菽瓜蔬以忠养,久而安焉。虽居穷巷,远方畸人老宿多造门。豫章吴慎庵尝叹曰:“临若之室仅容膝,可旋身而入,其中则旷如也。”临若公以康熙二十三年卒于泰安。赠公及江夫人相继没,国麟贫不能葬,豫章戴君知地理,得吉兆以告,且探囊箧助营窀穸。 又二十余年,国麟巡抚安徽,入谒世宗宪皇帝山陵,请假归里祭告,因葬故有缺,以书抵余,求补碑铭以列祠堂。观国麟所述,赠公自定家于岱,父归就养,一室之中,父父子子、夫夫妇妇者凡二十年。富贵不足道,国麟之得列于君子之林也,岂偶然哉!临若公二弟卒于南中,老不能奔丧,命赠公归葬,独身冒风雪往还。其治疾者如疾在身,无贫富贵贱,必竭心力。享年五十有八。以乾隆元年,覃恩诰赠如国麟官,江氏为夫人。夫人之生,后赠公二十年,而卒以康熙辛未,先公一年。次子国经。女四人。以某年月日合葬于州西天平山。铭曰: 族以乱而散,家以旅而成。 行以艰而笃,志以没而亨。 岱畎有碑,沥海有田。 恩纶孔赫,世祀其绵。 有开自天,其兆必先。 ▼杜茶村先生墓碣 先生姓杜氏,讳濬,字于皇,号茶村,湖广黄冈人。明季为诸生,避流贼张献忠之乱,流转至金陵,遂久客焉。少倜傥,常欲赫然著奇节,既不得有所试,遂一意于诗,以此闻天下,然雅不欲以诗人自名也。于并世人,独重宣城沈眉生、吴中徐昭发,自愧不如。其在金陵,与先君子善,客维扬,则主蒋前民。金陵为四方冠盖往来之冲,诸公贵人求诗名者凑至,先生谢不与通。惟故旧或守土吏迫欲见,徒步到门,亦偶接焉。门内为竹关,先生午睡或治事,则外键之。关外设坐,约客至,视键闭,则坐而待,不得叩关,虽大府至亦然。及功令有排门之役,有司注籍优免,先生曰:“是吾所服也。”躬杂厮舆,夜巡绰,众莫能止。 先生居北山,去先君子居五里而近,以诗相得,旦晚过从,非甚雨疾风无间。先君子构特室,从横不及寻丈,置床衽几砚,先生至,则啸咏其中。苞与兄百川奉壶觞,常提携开以问学。先生偶致鸡豚鱼菽,必召先君子率苞兄弟往会食,其接如家人。丙寅春,先生年七十有七,携幞被叩门,语先君子曰:“吾老矣,将一视前民。”归而窟室蒋山之阳,死即葬焉。是日渡江,数月竟死维扬。丧归,寄长干僧舍,一二故人谋卜兆,子世济曰:“吾有亲,而以葬事辱二三君子,是谓我非人也。” 无何,世济亦卒。先生故三子,一子幼,迷失,一为僧远方,众莫敢主。又数年,长沙陈公沧州来守金陵,谓先生其乡人之能立名义者,哀其志,为买小丘蒋山北梅花村,召先生从孙扬文及故人会葬先君子,执绋视窀穸。时苞客燕南,归而命之曰:“先生吾所尊事,汝兄弟亲炙,可无志乎?”苞重其事,将俟学之有成而措意焉。自先君子殁,患难流离,今衰且老矣,自恨学之无成犹昔,而旧乡限隔,恐终堕先人之命,乃姑述其大略,使人往碣于墓之阡。 先生诗,世所传不及十一,平生著述,手定凡四十七册。世济殁,势家购得之,弗善,仍归其从孙某。先生生于明万历辛亥年正月十六日,卒于康熙丁卯年六月某日,葬以康熙丙戌年二月十六日。铭曰: 死而不亡。光于世,嗣逢长! ▼大理卿高公墓碣 吾师宛平高公之殁也,以康熙庚辰仲春。余在京师,众议以志铭属余视丧毕东归,为铭归公二弟。丙戌再至,拜公墓石已磨未勒也,而余以事遄归。又六年冬十二月,以乡人戴名世文集牵连被逮,发岁使仆某祭扫还,讯之,墓垣尽颓,而磨石尚仆于道。公仁孝闻天下,然世所称者,太公以吏事谪辽左,公发愤成进士,伏阙上书求代,巳而逢恩例赎归。余窃谓父兄在难,凡力所逮,中人以下犹将勉焉,不足为公异也。自公视学江南,余从游近十年,公家事细大毕闻。太公少豪宕,不可羁束,而太夫人谨礼法,不相中。 太公之归也,公以为难。后天属复完,又二亲皆笃老,当更欢洽,而居常漠然,遇事仍嗃嗃公用此虽富贵,恒蹙蹙如穷人,无所归,终公身,公退食恒居于内,余怪焉,叩之御者,则常在太夫人侧嬉戏如婴儿。其侍太公所以承意观色,或古《礼经》所未甞云,而自公出之,乃知其当然而不可易也。公疾笃,余入视,公曰:“子毋忧,某虽无禄,尚当终事吾母。”乃竟先太夫人卒。呜呼!酷矣!余所犯尚未决,虽天子明圣,而吏议余罪至重,死生未敢自卜,恐公之仁孝余独闻知者,遂就湮灭,而心气瘀伤,不能营度为文,前铭又不复记忆,乃质言其大略,俾公故人曾君启起磨石而碣焉。时康熙壬辰八月也。 公讳裔,字素侯,卒于康熙庚辰二月十有二日,年五十有四。由翰林官至大理卿,仕绩应列于史氏。铭曰: 谓公不得于天,胡济《屯》以亨,而天属之复连? 谓公能得于天,胡将母之不终,而寿命不得以少延? 岂彼苍之无知,抑将留终古之恨,以暴其仁贤? ▼兵部主事龚君墓碣 君姓龚氏,讳健阳,号惕斋,湖广天门县人也。初因其弟巽阳索交于余,余时衰疾,趋走内廷,终岁仅一再见君,每以“不能亲近从问经书”为言。厥后闻君以陈漕弊为重人所龁,部议降调,乃考其行于所习者,始知君自司工部,即勇任公事,及入台,奏砌驰道,核门禁,粜仓粟以平市价,并惬众心。而尤为时所称者,巡视南城,有主母杀婢,势家也,君奏请自治,不送刑部,属托百方,卒持法不移。雍正九年旱,诏谕科道联名直陈时政,君首议在任守制,当急停,同僚相视不敢署名,君遂具疏独奏,付通政司会挂,部议不得上,调行人司。方需次,特旨授兵部主事。以在台中数言事,其名犹简在圣心也。 君益自奋励,将有所设张,而未数月,遽以疾卒。始巽阳及吾门,试春官不第,将尽弃所学,而专心于三礼。及归,亦遽卒。龚氏世居福建,至南唐越国公之子顺为江西节度使,遂留江西,既而迁于竟陵,近千年无显者,至君之祖始举乙科。及君兄弟五人,而登甲科者二,乙科者一,众皆谓龚氏其昌矣。而仕者学者皆不遂而无年,理数有不可诘者,独其志行犹不没于士大夫之口。君于诸经四书皆有编纂,尤好春秋,作《胡传辨》十余篇。惜乎君生时,余未得与面讲也。 君之祖仲鄂,顺治甲午举人。父讳松,廪贡生,以长子廷扬勅封文林郞,妻程氏,封孺人。君以子学海,遇乾隆三年覃恩赠奉政大夫,妻谭氏赠宜人。子三:长光海,嗣世父;次学海,次文海。女二。君以甲寅十二月合葬谭宜人之墓,在本县利涉铺先兆,未有铭幽之文。君卒后四年,学海以庶吉士属余教习请铭,余多事未暇,及归里,检箧笥,失君《行状》。乾隆九年秋九月,复以状来,乃叙而铭之,以列外碑。铭曰: 职方张而柄移,志甚盛而身萎。 惟天造之难测,幸素履之无亏。 ▼王彦孝妻金氏墓碣 徽郡在群山中,土利不足以赡其人,故好贾而轻去。其乡自通都大邑,以及山陬海聚,凡便贾之地,即家焉。其俗男子受室后,尊者即督令行贾,无赢折,皆不得速归。久者数十年,近亦踰纪。用此居必聚族,而严闺门之礼,故妇人以节著者,比户多有之,盖礼俗之所渐然也。金氏为休宁王彦孝妻,生子宜民,六月而寡。会国初天下犹未靖,而休、歙间土贼假以攻剽。金氏集兄公彦忠、叔彦节谋曰:“吾三门惟孺子存,闻淮扬已定,先人旧业在焉。伯居守,叔卫我,抵江都,一线可延也。”从之。宜民少长,即教以贾,曰:“汝毋慕为儒。”彦节死,命宜民归葬。彦忠死,亦然。两人终以无子,而其乡邻居者多为贼所残,皆曰:“微节妇,王氏不祀矣。” 夫择地权时以定其身家,男子所不易也,而金氏以妇人任之,且决计于干戈扰攘之间,动乎险中而得亨贞,岂独其志节足为女子之准的哉!节妇自始寡即不茹荤,饭疏羹菜,凡五十年卒,年七十有二。以某年月日祔于彦孝之兆某乡某原。后二十年,其孙宗华儒而治,方客京师,请铭于余,始碣其墓之阡。铭曰: 儿呱呱,莽伏戎。 嫠也悕,走茕茕。 既定迁,延宗祊。 终首丘,辟兆从。 ▼族子根颖圹铭 明善先生之后,能世其学者,惟中丞之子孙。诸父行皆先君子所善,而十五弟弢采尤与先兄相得。先兄既殁且数年,余遇弢采丹阳道中,相持而哭失声。自是聚则相欢,离居则相念也。雍正三年季春,余至京师,其秋弢采亦至,心疾累月不瘳。踰年而其三子根颕至自桐左右就养,药物无违,弢采稍自宽,疾渐愈。 根颖年虽少,好古书,日辑《左传义疏》,弢采暇则为讲画。余方喜其旅中得良子以忘其忧,而根颖寻抱疾。其冬,弢采馆通州,根颖从。踰年春夏益羸,余再使往问,未得报,而弢采至自通,根颖以五月晦前一日死矣。叩所由,则始至时父疾方剧,忧思喀血,隐而不言,至垂死乃得其状。昔先兄及余避事吴中,弟林偕喀血不言,循至大疾。用此见父兄于子弟仁孝者,察其形神以求其疾痛,尤不可以不悉也。 呜呼!民之寿夭,皆曰命于天,然仁孝者每以戕其生,则何以劝哉!弢采既自为哀辞,属余铭其圹,乃垂涕而为之书。根颖生于康熙壬午,卒年二十有六,未娶。铭曰: 尔父疾无滋,以尔归祔。 食于尔宗,灵其亿而。 ▼鲍氏女球圹铭 康熙庚寅夏五月,余妹适鲍氏者,卧疾甚惫,而余有故乡之行,往视之,其长女球侍,戒以在视食饮寝兴之节,球泪应声落。踰月,余在皖,家仆至,叩之,则妹疾少苏,而球遘疠疾死矣。金陵俗浮惰,而女教尤不修,甘食美服,嬉游而外,为女为妇之道,胥无闻焉。其富女以此相高,贫者不得则以怼其父母,贱其夫而外其舅姑。余每侍老母侧,见内外宗女为陈古女妇仪法,群女往往心病余言,稍稍自引去,独球承听,久而益恭。 鲍氏故富饶,至球父甚窭,又多子女,而家无仆婢。球自十岁即佐其母汲爨,缝纫浣濯,携持弟妹,凡成人之艰辛,实备尝焉。而自有生以至于殁,其饔飱未尝一节适也,被服未尝一完善也,故余与其父母用此尤不能为怀。然世之福祥寿考而缺于人道,以愧负其所受于天者多矣,而球无愧也。然则余与其父母亦可以无恨也。 球以康熙庚寅七月二十三日殇,年十有六,未字。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而已反其初,生人之患,而今其免夫! 而母疾其苏,而安而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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