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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明堂位


  明堂位列戴记,先儒以为诬旧矣。而余尤疑是篇不知何为而作也。谓“周人记之”,则于明堂方位、度数、朝会、礼仪宜详。谓鲁人自侈大,则宜先周公勋劳法则,以及山川、土田、附庸、殷民、周索、命诰典册,而无一具焉。至鲁君臣相弑,三传无异辞,初诵经书者皆识焉。记者能详四代之服器官,而独昧于此,岂不异哉!及读《前汉书》,然后知此莽之意,而为之者刘歆之徒耳。

  莽之篡,无事不记于周公。其居摄也,群臣上奏称明堂位以定其仪,故记所称,莫不与莽事相应。其称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朝诸侯于明堂,以莽践阼,背斧依南面朝群臣也。贼臣受九锡以为篡征自莽始,故备举鲁所受服器官,以为是犹行古之道耳。其称鲁君臣未尝相弑,又以示传闻不可尽信,若将为平帝之弑设疑也。其篇首曰:“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易周公以天子”,与当日群臣所奏,周公始摄,则居天子之位,非乃六年然后践阼,隐相证也。莽赞称“假皇帝”,则奏称书逸嘉禾篇:“周公奉鬯立于阼阶,延登,赞曰:‘假王莅政,勤和天下’。”书既逸矣云云者,谁实为之?又况漫无所稽之杂记哉!

  或疑“周公践阼,倍依以朝诸侯”,别见史记鲁、燕世家,而荀卿儒效篇亦曰“以枝代主。”疑明堂记或有所授,不知古用简册,秘府而外,藏书甚希。大史公书,宣、成间始少出。自向校遗书,歆卒父业,以序七略,东汉宗之,凡后世子史之传,皆歆所校录也。歆既伪作明堂记,独不能增窜太史公、荀子之文哉?诗、书而外,周人之书成体而不杂者,莫如左氏春秋传。史克之颂,祝鮀之言,于鲁先世事详矣,无一语及此。而悖乱之说,皆见于歆以后始显之书,则歆实伪乱增窜以文莽之奸也决矣。

  尝考鲁世家削去“成王临朝”至“匑匑如畏然”,燕世家削去“成王既幼”至“召公乃说”,前后文义,吻合无间。而周本纪所谓“周公摄行政当国”,与尚书“位冢宰,正百工”义正相符。是则刘歆之徒所未及改更,而尚存其旧者。且《金縢》乃伏生之书,始出即列于学官,称“王与大夫尽弁”,又云“公为诗以贻王,而王亦未敢诮公”,则年非甚少,断可识矣。以是观之,凡言“成王幼”者,皆莽、歆之诬妄也。盖欲言“周公践阼”,则不得不言成王幼不能践阼耳。昔韩子论学,首在别古书之正伪,取其正者以相参伍,而得其会通,则昭昭然如分黑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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