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准噶尔赋谨序_纪昀

平定准噶尔赋谨序

　　〈乾隆二十年〉

　　臣闻弦弧剡矢，肇自皇初。帝王保大定功，莫不式辟四方，奋扬威武。伏考夏征有扈，大战于甘；商伐鬼方，三年乃克。《六月》《江汉》《常武》诸诗，发扬功烈，铿鍧炳耀矣。然南不过淮徐，北不过太原。求其震叠威灵，有征无战。奏肤公于指顾，扬天声于万里。粤稽书契，未之前闻。

　　钦惟皇帝陛下，斟元陈枢，抚临函夏。桐生茂豫，壧处霆声。日月所照，莫不砥属。准噶尔以元人牧圉，窜伏西荒。蚕食诸蕃，浸成四部。恃其险远，睢盱不宾。列圣以来，屡干挞伐。玉门绝徼，三窟犹藏。近乃窳匿奥鞬，更相攘夺。拊离日贰，迭构衅端。因使达瓦齐赤虺白狼，乘机窃据，毛鸷搏噬，部曲离心。休屠浑邪之名王，呼衍须卜之贵种，莫不吁求天讨，率众款关。此皆至治馨香，三灵助顺。故天人合应，代我驱除。众验响臻，大勋显兆。皇帝规万年之计，答眷佑之心，命将出车，戢凶禁暴。牙璋方起，捷书旋来。锋蝟斧螗，莫敢龃龉。不烦涿鹿之战，尽归白阜之图。后舞前歌，渠魁已絷。告成太庙，灵绪益光。唐哉皇哉，厥功至巨。夫兼弱攻昧，殷土式廓；觐光扬烈，周道为盛。至于两阶来格，三旬靡逆，虽放勋重华德盛化神，未臻斯验也。彼燕然之铭，蒲梢天马之歌，益蔑如矣。臣载笔翰林，职是歌咏，谨拜手稽首，献赋一篇，抒欢忭之忱，扬圣天子之鸿业。其辞曰：

　　旃蒙大渊献之岁，仲春之月，皇帝饬轩辕之五兵，申《周官》之九伐。召司马以振铎，命元戎以秉钺。鞭列缺与雷硠，捎欃枪于月窟。将蹴天柱之嶒崚，历崦嵫而弭节。盖大一统之规模，荡平西域之余孽也。

　　原夫准噶尔者，昔在有元，攻驹监牧。执其羁靮，驯为臣仆。和林北徙以分庭，瓦剌西行以别族。脱欢拥众于胪朐，额参出没于鸡鹿。东突卢龙，西抵苦峪。控弦十万，飞而择肉。明十三朝，未能衅温禺而禽日逐。我皇清提挈天纲，奠为荒服。迨九首之奇鸧，斗岑陬与大禄。驱妖鸟以西飞，析昆弥而两属。渺隔越于龙沙，久蚑行而蜷伏。俄裒顽以鞠凶，乃凭凌乎氐羌而肆毒。尔其据康居，掠焉耆，蹴于阗，躏龟兹，凌小宛，卷扞弥，包西夜，络无雷；跨婼羌与且末，越轮台与渠犁。莎车、鄯善，疏勒、姑师，阳关二道，乌垒所治。十荐食其八九，殆西薄于条支。盘伊黎为窟穴，藏封狼与貙罴。挛鞮右臂，实在于斯。其境东巴尔坤，西哈萨克，抵鄂罗斯之南，萦乌斯藏之北，内瞰则伊吾、柳城、高昌旧国，却背则月氏、罽宾、大宛、安息。出五郡之故疆，渺河源于绝塞。盖距帝京者，万有一千三百余里，尚绵延而未极。其险则阴碛摩天，流沙界域。两戒蜿蜒，崷崒崱屴。南络乎博克大，山接嘉峪之关，路㟪垒以欹侧；北盘乎阿尔泰，岭据大地之脊。攀星斗以仰逼，杭霭分支，出乎其肋。日月吞吐，云雾蔽匿。猿猱为之却步，飞鸟为之敛翼。别有塔尔奇岭，崄逾邛僰。洪河中坼，界其阃阈。苟持戟以当关，虽万夫其莫陟。是以豺虎纵横，恣为凶慝。白环之贡不修，南仲之师屡棘。宜禾之尉罢屯，契苾之碑久泐。微圣代之天威，固莫能控制以衔勒。昔噶尔丹之逆命也，仁皇帝操井钺，扬参旗，驱谷蠡，馘屠耆，凌姑衍，震燕支。总桓桓之七萃，凡三驾乎西陲。鞭应龙于大野，取蚩尤而戮之。姑旁存其一线，示解网之鸿慈。尔乃涸鳞更跃，妖鸟难驯。衔干奋舞，驰突风尘。窥我瓜沙之属国，纳我青海之畔臣。赤囊旁午，白羽纷纭。宪皇帝审五稔之未盈，用偃革以宁人。戊巳校尉，屯田将军，九象之力，絷金锁而守以庚辰。

　　盖待天时之至，而后挞伐是申也。皇帝是以揆人事，测天意，审地形，定军势。因搏噬之相残，知䝟貐之将蹶。缅巾机之铭辞，曰日中其必熭。玉弩西垂，雷霆砰礚。降王执梃，前茅揭旆。张两翼以合围，若狝禽于月竁。羌角之而掎之，俾顾腹而失背。西则交河之戍，天山之口。蒲海荡潏，火山□吼。巨灵擘山以前导，河宗鼓楫以左右。太白荷殳以旁驱，蓐收抗旌而奔走。奋雄剑而一动，蹴雪山犹培塿。北则东受降城拂云之祠，跨寘颜，摩浚稽，渡匈河，越眩雷。召烛龙使炳夜，呼元武以扬麾。倏□云以飙卷，纷冀马与燕犀。直历乎阴山之北，而出乎白龙之堆。尔其移玉帐，传金柝；腾白鹄，鞭雷□；淬芙蓉，砺龙雀。占太乙与河魁，役貙虎与雕鹗。巨炮飞屑以辟历，鼓角殷地以回薄。山精瑟缩以遁藏。狼星睒䁡其欲落。意困兽之犹斗，或穷鸟之必攫。矧鲸鲵之千里，不跋浪而一跃。而乃五城翖侯，二部昆莫。降旛矗矗，千群面缚。奉诏书而稽颡，信王师之除虐。毳幕毡墙，左珰璎珞，□豆羱羊，马酮乳酪。膜拜献犒，衽摩屦错。即有凋虎黄熊，飞猱健貜。传尺檄而定之，皆弭首而就羁络。

　　故师之行也，迅乎若长风之卷霜箨，沛乎若洪流之赴巨壑。崇关彻其阈□，复岭失其岝崿。叱鼋鼍以为梁，渡伊犁犹一勺。迫游鱼于沸鼎，辨栖乌于空幕。左军未济，右师已克。饮马蒙池，洗兵盐泽。犁庭扫闾，旷然大漠。刈苜蓿以为刍，引蒲桃而满酌。槛已絷之飞狐，追突围之巨貘。张天毕与星弧，击灵鼓而大索。威棱之所冲激，猛气之所凌轹。鹤唳风声，中宵骇愕。引虚弓而下之，若惊鸿之闻缴。盖不待花诺海西之奔溃，与图尔满部之就获。丑旅八千，已知其一呼而尽却；飞走路穷，可以缚兜题于槃橐。于是插羽书，驰列校，日六百里，飞黄腾踔。叠迹蹑影，捷音遝到。五月壬辰，告收西徼。借场艾旃，驱除虎豹。伏莽百年，归我丕冒。绍圣祖之业，绳武以维肖；成世宗之志，继述以克孝。列圣以来，馨烈弥耀。圆坛方泽，精禋申报。社稷是歆，执律而造。昭荐先师，列悬振翿。鼎湖珠邱，涓辰遣告。练六月朔，献于太庙，华盖上垂，句陈引导。驾十二龙，黄屋左纛。云旓摩荡，日珠熠耀。播七德以象功，扬朱干而舞蹈。荐大房之馝芬，赫萧火之炀燎。读版陈辞，光灵煜照。是盖王师大献之礼，司乐之所掌，乐师之所教者也。

　　越七日己酉，诹日惟良，皇帝诣寿康宫，恭奉宝册，炜炜煌煌。神龙盘纽，精镠栗黄，云篆璘㻞，亢籀轶仓。副以金简，青瑶为章，鸿文葳蕤，符采炳烺。崇徽号以十二，颂慈训而显扬。庆荒裔之敉宁，祝圣母之乐康。善必归亲，孝治是光。遂辟阊阖，临正位。御太和殿，万灵祗卫。龙斿肃穆以交拱，翠□卷舒于云际。彩鞭奋响乎天半，铜鹤嘘香乎扣砌。委佩琤，华缨容裔。九拜奏贺，东西雁缀。尔乃涣汗大号，行庆施惠。百神歆沃，万物沾溉。金鸡揭竿以翘立，木凤衔书而下坠。丹诏一降，甘雨立沛。合万国之欢心，感阴阳之和会。盖中外一家，功成治定，与天下同庆之意也。望后二日，献俘礼行。于庙于社，昭告荐馨。翼日庚申，皇帝御五凤楼，楯戟夹陛，肃肃鱼铃。司马司寇，左右祗承。赭衣頄䫜，组练交萦。拥以斧钺，声以金钲。获毚兔于既脱，槛雄虺而就烹。囚贰负而右桎，戮防风而抗棱。释爰剑以为隶，准无弋之初名。

　　既而西蕃外裔，逖听风声。水慑陆栗，效顺贡诚。捕楼兰以对簿，絷颉利以擒生。捩赤豹之长距，铩苍隼之修翎。束以犀革，系以长缨。厥孥七十，尽族以行。望虹旃以传送，拜霓旄而屏营。驰槛车以诣阙，待藁街之明刑。六月庚戌，西域悉平。大书露布，揭以朱旌。十二昼夜，报达紫庭。歌舞交于朝市，愉乐洽于万灵。四极四和，大定永清。乃命大章竖亥之流，隶首容成之属，循黄祇之支络，步道里之盈缩；验分野于昴躔，考中星于昧谷。测珠斗之高下，证铜浑之迟速。七十二候，颁示蕃族。三十六国，咸遵正朔。浩乎大哉，此王道之极盛，而三五之遐躅也。

　　是以百辟卿士，陈书献议。辑采芑之雅，述征苗之誓。作典宝于三朡，校兵占于黄帝。炙汗青以纪载，授兰台而编次。别采饮至于学之文，准在泮献囚之义。乐石铭功，灵鳌赑屃。乾坤之容，莫能藻绘。岣嵝龙画，圣谟垂制。配十鼓于辟雍，掩填金之宝气。教化之源，观光所萃。瞻拜赤文，摩挲绿字。于铄鸿猷，永昭垂于万世。

　　是役也，动乎九天之上，决胜万里之外。建斗极以握奇，规地员而执契。葱岭之陬，视如阃内。开陵之属，役如仆隶。熊虎之臣，运如指臂，不须乎授钺登坛，禡牙军祭。出偏师以临之，蹴铁山而立碎。方叔召虎莫能测其机，风后刀牧莫能效其智。按六经而校德，合雒摄提未屈指以一二。然而皇帝方穆乎深思，持盈保泰。谨驭贵之大权，示宴安之炯戒。震动恪恭，式序在位。复与天下沿溯乎道德之源，磨砻乎邹鲁之治。备九献与八佾，观车服与礼器。《天保》《采薇》，文经武纬。且将法周室之四巡，准《虞书》之五岁。乔岳怀柔，翕河裒对。奖力田，劝孝弟。采风谣，礼耆艾。功弥大而弥勤，卜亿龄之永赖。声灵赫濯，湛恩汪濊。纠缦乎三光之昭明，沕穆乎五气之畅遂。坱圠乎元萌黄芽，苞二仪而涵盖。神州赤县，圆颅方趾之民，其孰不以手加额、稽首至地。乃作颂曰：

　　河源星宿，九折朝宗，
　　山祖昆仑，环络趋东。
　　参狼白马，讵外帡幪。
　　皇耆其武，四海大同。

　　太阳爚爚，是倾葵藿。
　　春雷震震，蛰虫胥作。
　　碎叶西临，昄章式廓。
　　波涛不惊，星纬咸若。

　　于赫鸿业，光我五叶。
　　我武维扬，我仁孔洽。
　　既畏既怀，匪饵匪胁。
　　豚鱼胥孚，鼓桴喻捷。

　　孚彼远人，咸饮我醇。
　　鹰化为鸠，感我阳春。
　　灏灏元气，太和氤氲。
　　臣作颂声，播示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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