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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湄墓志铭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岸淮刘公墓志铭

  余曩志李紫绶墓,副都御史刘公见之,以为适如其人,因以方坳堂墓志见属。余撰成质公,亦以为适如其人。嘉庆壬戌,公以经理赈务,积劳成疾,卒于官。其子廷楠体公之志,以墓志属余。余于公为翰林前后辈,同在书局者十载,同官宪府者再,知公最深。又感公之能知余,谊无可谢,因约举其生平而为志。

  曰:公世籍山东清平。清平风俗质朴,入国朝以来,一百四十余年无登科者;公独发愤力学,负笈求师,遂以乾隆庚辰举于乡,己丑成进士,其早年之自命已不凡矣。入翰林后,不喜为雕绘之文,亦不喜为奥僻之学,循循规矩,务持先正之法程,以导引后进,非所谓毅然自立不转移于风气者欤?

  辛丑,由编修改江西道御史。甲辰,转掌广西道。丁未,迁工科给事中。戊申,转掌吏科。平时温厚和平,不矜言气节,务露圭棱;亦不以局外空谈,泛陈利病,然遇职守所当言,则侃侃然不肯牵就。如巡视天津漕务时,会有奏挑直隶、山东河道者,已得旨矣。公以严冬兴役为病民,拟请俟次年冻解,再相度情形量为疏浚。同事者难之,公曰:“脱以误运罹谴,吾独当其咎,不以累君。”奏入,果俞允。次年冻解,粮艘遄行无所滞,始信公识力坚定,非沾沾喜事者所及也。又旗丁余米,例听其沿途售卖,以资转运之费;惟通州为卸米地,恐有影射透漏,则售卖有禁。戊寅,高宗纯皇帝体恤贫丁,并准其在通售卖,遂岁岁沿以为例,原未尝禁其沿途售卖也。而吏胥假借为奸,反以沿途售卖为违禁,借词需索,而私鬻实如故,特多出陋规,致米价日昂。公奏请申明旧例,弊乃少革。青县河工运料之筏,触山东濮州粮艘,舟破米沉;青县官吏回护其词,报总督,总督据以上闻。高宗纯皇帝虑粮艘米本不足,故诬指官筏之触溺,特遣大臣勘视。公具奏,缕列情形,援引证佐,明为实筏触舟,非舟触筏,旗丁得免罪。旧制:河岸不得凿井,防蚁穴之溃也。其距河远者,则无禁。漕署胥役欲渔猎民财,群构巧词,挟以利害,请稽核私井。公烛其奸,榜示距河远近之丈尺。蠹役之技乃穷,民以不扰。公之一生,惟此役得经理政事,而半年之内所经理者,俱不苟。傥竟公之用,所树立不更可观欤?

  癸丑,迁光禄寺少卿。嘉庆戊午,迁大理寺少卿。己未,迁太常寺卿,皆闲曹也。庚申,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始有事之可治。时方有诏求言,公于是具陈山东征漕浮收之弊,九重嘉纳,墨吏始耸然知敛戢。国之本在民,民之本在农,蠹蚀以朘农者,莫大于官吏之横敛。公此一奏,可谓得安民治国之要矣。辛酉六月,桑干水涨,颇损坏田庐。公奉命监赈,不避劳瘁,不畏牧令丞倅之怨讟,不邀蠹役奸胥之感颂,多所全活。壬戌三月,特旨加赈,又命公往监。公时已微疾,犹努力经理,至委顿犹不肯乞假,病革时乃舆归,越一夕即卒,贫民闻之皆垂涕。呜呼!公可谓志在民而不奉己矣。

  抑余又闻之,公举于乡,出图裕斋前辈之门。裕斋殁后无子,家徒四壁,太夫人尚在堂。公为措置日用之费,月有常数;旬日一往,存问亦有定期,终太夫人之身。君子以为有古谊。余谓:举主之名始于汉,座主之名始于唐。于生平知己,皆尊以在三之列,恒念念不忘报。故其受朝廷拔擢委任之恩,亦念念不忘报。其事虽不同,其不负心则一也。观公不忘师恩,可知公之必不忘君恩。倚注方深,而公已景迫桑榆,黄泉赍志。故所树立仅如此,余述其遗事亦仅如此。然质诸天下后世,不能谓余之所志,不适如其人也。殁而有知,谅亦公所心许矣乎?

  公讳湄,字正林,岸淮其别号也。生于雍正壬子闰五月十八日,卒于嘉庆壬戌四月十九日,年七十有一。

  元配任淑人,继配邢淑人,俱先公卒;再继张孺人。

  子一,廷楠,附贡生。女三,适某某某。

  孙一,毓炣,由三品荫生中式,嘉庆戊午科举人。孙女四,适某某某某。

  曾孙三,世鸿、世麟、世凤。

  铭曰:

  不露其才,而深识者推之;
  不竟其志,而深识者亦知之。
  呜呼!斯人也,竟止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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