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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连州薛郎中论书仪书


  吾兄不知愚无似,猥以书见攻其非,且曰:“我与子中外属,当为伯仲,其抵我书,执礼太卑。按《旧仪》,凡兄姊之齿,有唯无伏,它以是为率。其于匹敌,即前云愿,后云‘白’而已。大历初,李赞皇、贾常侍犹守之无渝。二公何人也?我与子何人也?乌有从末俗以姑息为礼,而不虞识者所窥邪?其旨云尔。”愚得书,退而思惟,愀然自贺曰:“在恒人为宜,而在愚为过,岂不能幸欤?”故尽言于兄,期有以相畅耳。

  夫《礼》之文为著定,宜尊宜卑,犹四方上下,左右前后,称谓一立,古先圣贤所不敢移。管敬仲不敢当命卿之飨,虞人不敢承士之招,先礼而后身也。汲黯不为大将军而亏九卿,王祥不为录尚书而屈三公,先道而后时也。是则非据之荣,虽君命有所不受;非道之利,虽众尚有所不为。兄长于大历初,尝接前辈游,故其风采去承平时不甚相远。愚长于贞元中,所与游皆后来诸生,然犹于稠人广坐,时闻老成人之说,灌注耳目,斑斑然不绝如线。其后为御史,四方诸侯悉以书来贺,校其礼,皆驳不同。唯洪州牧李常侍巽、潭州牧杨中丞凭始言执事,其它如仪。而同在宪司者,咸以二牧为不逊。愚时与其僚柳宗元昌言于众曰:“监察,八品也,当衣碧。言执事为宜,不当经怪。”众咸听然而咍,复谓愚云:“子奚不碧其服邪?”其不堪执事色,深不可以言解。

  及谪官十年,居僻陋不闻世论,所以书相问讯,皆昵亲密友,不容变更,而时态高下,无从知耳。前年祗召抵京师,偶故人席夔谈,因及是事,乃知与十年前大殊。至有同姓属尊致书于属卑而贵者,其纸尾言起居新妇,夔独窃笑之而已,然犹不敢显言诋之。今有人谓东为西者,一言发,则凡人嗤为騃且狂,苟不众非之,则东西易位久矣。尊卑失其仪,恬而不怪,安得使人如东西不敢易之哉?曾子有云:“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民之爱人也以姑息。”谓古人悉朴且贤,则斯言不当发于洙泗间耳。盖三代之尚,未尝无弊,由野以至僿,岂一日之为,渐靡使之然也。嫉其弊而救之,以归于中道,以俟乎荐绅先生德与位并者,揭然建明之,斯易也。《语》曰:“俟自直之箭,则百代无一矢;俟自圆之木,则千岁无一轮。执矫揉之器者,视之灌丛,无非良材耳。”

  窃观今之人,于文章无不慕古,甚者或失于野,于书疏独陋古而汩于浮。二者同出于言而背驰,非不能尽如古也,盖为古文者得名声,为今书者无悔吝,如水走下,兄其以愚言为然否耶?

  禹锡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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