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得文集卷十一　赋

卷十一　赋

　　▼问大钧（并序）

　　始余失台郎，为刺史，又贬州司马，俟罪朗州，三见闰月，人咸谓数之极，理当迁焉，因作《谪九年赋》以自广。是岁腊月，诏追，明年，自阙下重领连山郡印绶。人咸曰：“美恶周必复，第行无恤，岁杪其复乎？”居五年，不得调。岁二月，有事于杜。前一日致斋，孤居虑静，滞念欻起。伊人理之不可以晓也，将质诸神乎？谨贡诚驰精，敢问大钧。其夕有遇，寤而次第其辞以为赋。

　　圆方相函兮，浩其无垠。窅冥翕辟兮，走三辰以腾振。孰主张是兮，有工其神。迎随不见兮，强名之曰《大钧》。欹以临下兮，巍乎雄尊。天为独阳，高不可问。工居其中，与人差近。身执其权，心平其运。循名想象，斯可得以。讯曰：嘻！蒙之未生犹泥尔。落乎埏埴，唯钧所指。忽然为人，为大幸矣。工赋其形，七情与俱。啬智不授，卑之以愚。坦坦之衢，万人所趋。蒙一布武，化为畏途。人或誉之，百说徒虚；人或排之，半言有余。物壮则老，乃唯其常；否终则倾，亦不可长。老先期而骤至兮，否踰数而叵量。虽一夫不获兮，亦大化之攸病。谨荐诚上问兮，俛伏以听。

　　是夕寝熟，梦游乎无何有之乡。抗陛级乎重霄兮，异人间之景光。中有威神兮，金甲而炜煌。颔之使前兮，其音琅琅。曰：吾大化之一工也。居上临下，廉其不平。汝今有辞，吾一以听。播形肖貌，生类积意。橐钥圈匡，熔炼消息。我之司智，初不尔啬。不守以愚，覆为汝赋。既赋汝形，辅之聪明。去求世师，资适攸宜。胡然抗志，遐想前烈。倚梯青冥，举足斯跌。韬尔智斧，无为自伐。凿窍太繁，天和乃泄。利径前诱，多逢覆辙。名肠内煎，外火非热。今哀汝穷，将厚汝愚。剔去刚健，纳之柔濡。塞前窍之伤痍兮，招太和而与居。贳以待人兮，急以自拘。道存宧奥，无示四隅。轧物之势不作兮，见伤之几自无。汝不善用，吾焉啬乎？

　　且夫贞而腾气者膴膴，健而垂精者昊昊。我居其中，犹轮是蹈。以不息为体，以日新为道。倮鳞蜚走，灌莽苞皁。乃牙乃甲，乃殈乃剖。阳荣阴悴，生濡死薧。各乘气化，不以意造。赋大运兮无有淑恶，彼多方兮自生丑好。尔奚不德余以骤壮，姑尤我以速老邪？观汝百为，又或不然。赤子哇哇，急其能言。亦既名物，几时蹁跹。春耕其丘，投种之日，释耒而叹。何时粟实，望所未至，谓余舒舒。欲其久留，谓我瞥如。我一子二，谁之曲欤？彼蒹葭之苍兮，霜霰苦而中坚。松竹之皲皴索箨兮，不若榯笋之可怜。纳材苇而构明堂，固容消而力完。扬且之晳兮，不可以常然，当锡尔以老成。苍眉皓髯，山立时行。去敌气与矝色兮，噤危言以端诚。俾人望之，侮黩不生。尔之所得，孰与壮多？不善处老，问余而何。

　　受教而回，蘧蘧形开，向之威神，孰为来哉？乃遽衣促盥，端虑涤想，委佩低簪，持簿叩颡而言曰：楚臣《天问》不酬，今臣过幸，一献三售。始厚以愚，终期以寿。志上问之罪，濯已然之咎。心增故术，腹饱新授。驰神清玄，拜手稽首。

　　▼砥石（并序，时在朗州。）

　　南方气泄，而雨淫，地慝伤物，妪伏噫湿，渝色坏味，虽金之坚，亦失恒性。始余有佩刀甚良，至是涩不可拔，剖其室乃能出。遡阳眇视，傅刃蒙脊，鳞然如痏痂，如黑子，如青蝇之恶。锐气中锢，犹人被病然。客有闻焉，袖密石以遗余。沃之草腴，杂以乌膏，切劘下上，真质焯见。踌躇四顾，逌尔谢客：“微子之贻，几丧吾宝。”客曰：“吾闻诸梅福曰：‘爵禄者，天下之砥石也。高皇帝所以砺世磨钝。’有是邪？”余退感其言，作《砥石赋》。

　　我有利金兮，以利为佩。遭土卑而慝作兮，雄铓为之潜晦。如景昏而蚀既兮，与肌漆而为疠。顾秋蓬之不可刜兮，尚可游乎髋髀之外。利物蒙蔽，才人惆怅。俾百汰之至精，蟠一检而多恙。岂害气之独然兮，将久不试而然。彼。屠者之刀兮，猎者之鋋。不灌不淬兮，揉锴衔铅。曰鼓曰挥兮，刲腴击鲜。皖㸌𤐰以耀铓，蓊淫夷而腾膻。岂不以涉暑而蒙沴兮，鼎用之而成妍。有客自东，遗余越砥。圭形石质，苍色腻理。刬其鳞皴，滑以滫瀡。如衣澣垢，若鼎出否。雾尽披天，萍开见水。拭寒焰以破眦，击清音而振耳。故态复还，宝心再起。既赋形而终用，一蒙垢焉何耻。感利钝之有时兮，寄雄心于瞪视。嗟乎！石以砥焉，化钝为利。法以砥焉，化愚为智。武王得之，商俗以厚。高帝得之，杰材以凑。〔一作‘奔走’。〕得既有自，失岂无因？汉氏以还，三光景分。随道阔狭，用之得人。五百余年，唐风始振。悬此大砥，以砻兆民。播生在天，成器在君。天为物天，君为人天。安有执砺世之具，而患乎无贤欤？

　　▼楚望（并序）

　　予既谪于武陵，其地故郢之裔邑，与夜郎诸夷错杂。系乎天者，阴伏阳骄是已；系乎人者，风巫气窳是已。嚣雰浮浮，利于楼居。城之丽谯，实邻所舍。四垂无蔽，万景坌入。因道其远迩所得，为《楚望赋》云。

　　翼轸之野，祝融司方。阴迫而专，专实生沴。天濡而雺，土泄而泥。气罕淑清兮，淫氛曀曀。中人体胑兮，为瘥为瘵。以旷涤烦兮，利居高于物外。我卜我居，于城之隅。宛在藩落，丽谯渠渠。四阿垂空，洞口发枢。眸子不运，坐陵虚无。岁更周流，时极惨舒。万象起灭，森来贶予。

　　棂轩之外，群山巃嵸。冈陵靡阤，势若相拱。出云见怪，窈蔚森耸。露夕霞朝，望如飞动。檐庑之下，大江澒洞。支流合输，泄入云梦。羲和望舒，出没两涯。涵泳之族，聱取㰹呀。秋水灌盈，漩石飘沙。流枿轩昂，舞于盘涡。逮及收潦，澹如绿醽。白石磷磷，倒影罗生。蘋末风起，有文无声。悠远烟绵，与空苍然。

　　湘沅之春，先令而行。腊月寒尽，温风发荣。土膏如濡，言鸟嘤嘤。三星明其晓中，植物飒以飘英。云归高唐，草蔽洞庭。目与天尽，神将化并。圆方相涵，游气杳冥。煕煕蔼蔼，藻饰群形。枿树童丘，积空凝青。环洲曲塘，含景曜明。恢台之气，发于春季。涉夏如铄，逮秋愈炽。土山焦熬，止水瀵沸。翔禽跕堕，呀咮垂翅。曦赫敲蒸，阳极反阴。二仪交精，下上相歆。云兴天际，欻若车盖。凝矑未瞬，弥漫霮䨴。惊雷出火，乔木糜碎。殷地爇空，万夫皆废。悬溜绠缒，日中见昧。移晷而收，野无完块。

　　少阴之中，景物澄鲜。丹叶星房，烛耀川原。夕月既望，曜于丹泉。上镜下冰，湔尘濯烟。宿丽潜芒，独行高躔。皓一气之悠悠，洁有形而溢清玄。杳微明而斐斖，想游目于化先。夜无眹以徂征，金霞晕乎海壖。明星方扬，斜汉西悬。璇柄如堕，半沈层澜。鸡啁哳而晨鸣兮，日荏苒以腾晶。动植暸兮已分，山川郁乎不平。复人寰之諠卑，汹浩浩以营营。追向时之景光，不可骤得以再更。意华胥之梦还，犹仿像而驰精。

　　日次于房，天未降霜。木卉犹泽，水泉收脉。故道睃削，衍为广斥。水禽嬉戏，引吭伸翮。纷惊鸣而决起，拾彩翠于沙砾。时时北风，振槁扬埃。萧条边声，与雁俱来。寒氛委积，万窍交激。楚云改容，飞雨凝滴。洒林递响，淅沥梢摵。飞电照雪以腾光，柔蔬傲霜而秀坼。

　　躔次殊气，川谷异宜。民生其间，俗鬼言夷。招三闾以成谣，德伏波而构祠。投粔籹以鼓楫，豢鳣鲂而如牺。蟠木靓深，孽妖凭之。祈年去疠，蠲敬祗威。击鼓肆筵，河旁水湄。荐诚致祝，却略躨跜。渚居鲜食，大掩水物。罟张饵啖，不可遁伏。显举潜缒，昼撞夜触。设机沈深，如拾于陆。彼游儵之琐类，咸跳脱于窘束。虽三趾与六眸，时或加乎一目。亦有轻舟，轩轾泛浮。拖纶往复，驯鸥相逐。暮夜澄寂，啸歌群族。伧音俚态，幽怨委曲。逗疏柝于江城，引哀猨于山木。巢山之徒，抨木开田。灼龟伺泽，兆食而燔。郁攸起于岩阿，腾绛气而蔽天。熏歇雨濡，颖垂林巓。盗天和而藉地势，谅无劳而有年。

　　罢士闲人，逸为末作。求金渚涘，淘汰瀺灂。流注濻沱，繁光熠爚。贪贾来贸，发于怀握。无翼而飞，润于丰屋。哂耕耘之悒悒，徒胼胝以自鞫。我处层轩，日星回还。阅天数而视民风，百态变见乎其间。非耳剽以臆说兮，固幽求而纵观。观物之余，遂观我生。何广覆与厚载，岂有形而无情。高莫高兮九阍，远莫远兮故园。舟有楫兮车有辖，江山坐兮不可越。吾又安知其所如，怳临高以观物。

　　▼伤往（并序）

　　人之所以取贵于蜚走者，情也。而诞者以遣情为智，岂至言邪？予授室九年而鳏，痛若人之夭阏弗遂也，作赋以伤之，冀夫览者有以增伉俪之重云。

　　叹独处之邑邑兮，愤伊人之我遗。情可杀而犹毒，境当欢而复悲。人或朝叹而暮息，夫何越月而踰时。太极运乎三辰，转寒暑而下驰。有归于无兮，盛复于衰。犹昩爽之必暮，又安得而怨咨。我今怨夫若人兮，曾旭旦而潜晖。飘零日反之萼，倏忽蜉蝣之衣。川走下而不还，露迎旸而易晞。恩已甚兮难绝，见无期兮永思。

　　我行其野，农民桑者。举案来馌，亦在林下。我观于途，禆贩之夫。同荷均挈，荆钗布襦。羽毛之蕃，鳞介之微。和鸣灌丛，双泳涟漪。薨薨伊虫，蠢蠢伊豸。游空穴深，两两相比。何动类之万殊，必雄雌而与俱。物莫失俪以孤处，我方踽踽而焉如。

　　我复虚室，自凄凉兮心伊郁。心伊郁兮将语谁？坐匡床兮抚婴儿，何所丏沐兮，何从仰饴。襦袴在身兮，昔围差跌，鞶囊附臂兮，余馥葳蕤。诚天性之潜感，顾童心兮如疑。哓然有难继之慕，漠然减好弄之姿。指遗袿兮能认，遡空帷兮欲归。

　　我入寝宫，痛人亡兮物改其容。宝瑟偃兮弦柱绝，瑶台倾兮镜奁空。寒炉委灰，虚幌多风。隙驷晨转，窗蟾夜通。步揺昏兮网黏翡翠，芳褥掩兮尘化蛩蛩。阅刀尺之余泽，见巾箱之故封。玩服俨兮犹具，繁华谢兮焉从？想翩仙于是非，求僁窣与冥蒙。信奇术之可致，嗟此生兮不逢。徒注视以寂听，怳神疲而目穷。还抱影以独出，纷百哀而攻中。《系》曰：

　　龙门风霜苦，别〔一作唳。〕鹤哀鸣夜衔羽。吴江波浪深，雌剑一去无遗音。悲之来兮愦〔一作愤。〕予心，汹如行波洊浸淫。怅〔一作既。〕缘情而莫极，思执礼以自箴。已焉哉！苒苒生死，悠悠古今。乘彼一气兮，聚散相寻。或鼓而兴，或罢而沈。以无涯之情爱，悼不驻之光阴。谅自迷其有分，徒终怨于匪忱。彼蒙庄兮何人，予独累叹而长吟。

　　▼何卜

　　余既幻惑力命之说兮，身久放而愈疑。心回泬其莫晓兮，将取质夫东龟。楚人俗巫而好术兮，叟有鬻卜而来思。乃招而讯之曰：“嘻！人莫不塞，有时而通，伊我兮久而愈穷；人莫不病，有时而间，伊我兮久而滋蔓。吾闻人禀五行，动止有则。四时转续，变于所极。一岁之旱，人斯具舟；三月之热，人斯具裘。极必反焉，其犹合符。予首圆而足方，予腹阴而背阳。胡形象之有宵，而变化之殊常？《经》曰‘剥极则复’，居复而未尝剥者其谁？否极受泰，居否而未尝泰者又其谁？鹤胡不截，凫胡不禆？夔何罚而踸踔，蚿何功而扶持？纷纭恣睢，交作舛驰。似予似夺，似信似欺。孰主张之，问于子龟。”

　　卜者曰：“招我以粗，问我以微。有天下之是非，有仁人之是非。在此为美兮，在彼为嗤。或昔而成，或今而亏。君问曷由，主张其时。时乎时乎，去不可邀，来不可逃，淹淹兮孰舍孰操？堇啄之毒芩，鸡首之贱毛，各于其时，而伯〔音霸〕其曹。屠龙之技，非曰不伟，时无所用，莫若履狶。作踊之工，非曰可珍，时有所用，贵于斵轮。络首縻足兮，骥不能踰跬。前无所阻兮，跛鳖千里。同涉于川，其时在风，沿者之吉，泝者之凶。同艺于野，其时在泽，伊穜之利，乃穋之厄。故曰：是邪非邪？主者时邪？主者命邪？谅淑恶之同岀兮，顾所丁之若何。夫如是，得非我美，失非我耻。其恶曷思，其来曷期？姑蹈常而俟之，夫何卜为？”言讫，执龟而起。

　　予退而作《何卜赋》。于是蹈道之心一，而俟时之志坚，内视群疑，犹冰释然。

　　▼谪九年

　　古称思妇，已历九秋。未必有是，举为深愁。莫高者天，莫濬者泉。推已极数，无踰九焉。伊我之谪，至于数极。长沙之悲，三倍其时。廷尉不调，行当跂而。天有寒暑，闰余三变。朝有考绩，明幽三见。顾尧之民兮，亦昏垫而有叹。叹息兮倘佯，登高高兮望苍苍。突弁之夫，我来始黄。合抱之木，我来犹芒。山增昔容，水改故坊。童者郁郁兮，涸者洋洋。天覆地生，蓊兮无伤。彼族而居，向之投荒。彼轩而游，昨日桁杨。信及泽濡，俄然复常。稽天道与人纪，咸一偾而一起。去无久而不还，棼无久而不理。何吾道之一穷兮，贯九年而犹尔。意不可得而知，庸讵得而悲？苟变化之莫及兮，又安用夫肖天地之形为？

　　▼望

　　邈不语兮临风，境自外兮感从中。晦明转续兮八极鸿蒙。上下交气兮，群生异容。发孤照于寸眸，鹜遐情于太空。物乘化兮多象，人遇时兮不同。嗟乎！有目者必骋望以尽意，当望者必缘情而感时。有待者瞿瞿，忘怀者熙煕。虑深者瞠然若丧，乐极者冲然无违。外徙倚其如一，中纠纷兮若斯。

　　望如何其？望最乐，晞庆霄兮遡阿阁。如云兮天颜咫尺，如草兮臣心踊跃。扇交凤兮葳蕤，旗升龙兮蠖略。日转黄道，天开碧落。凝瑞景于庭树，掬非烟于殿幕。望如何其？望且欢，登灞岸兮见长安。纷扰扰兮红尘合，郁葱葱兮佳气盘。池象汉兮昭回，城依斗兮阑干。避御史之騘马，逐幸臣之金丸。望如何其？望攸好。宗万灵兮越四隩。汉帝仙台兮，秦皇海峤。霓衣踊于河上，马迹穷乎越徼。紫气度关而斐亹，神光属天而照耀。晥眷眷以驰精，耸专专而观妙。

　　望如何其？望有形，视蠢蠢兮穷冥冥。楚塞氛恶兮，萧关燧明。晕笼孤月，角奋长庚。沙多似雪，碛有疑城。烟云非女子之气，草木尽王者之兵。审曳柴之虚警，破来镝之先声。信有得于风鸟，示无言于斾旌。望如何其望且慕，恩意隔兮年光度。雕辇已辞兮金屋何处？长信草生兮长门日暮。徯翠华之傥来，仰玄天以自诉。况复湘水无还，漳河空注。泪染枝叶，香余纨素。风萧萧兮北渚波，烟漠漠兮西陵树。夫不归兮江上石，子何见兮秦原墓。柏琴翻朔塞之音，挟瑟指邯郸之路。

　　望如何？其望最伤。俟环玦兮思帝乡。龙门不见兮，云雾苍苍。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春之气兮悦万族，独含顰兮千里目。秋之景兮悬清光，偏结愤兮九回膓。羡环拱于白榆，惜驰晖于落棠。谅冲斗兮谁见，伊戴盆兮何望〔平声〕。岂止苏武在胡，管宁浮海，送飞鸿之灭没，附阴火之光彩。鹤颈长引，乌头未改。恨已极兮平原空，起何时兮东山在。永望如何，伤怀孔多。降将有依风之感，宫人成忆月之歌。歌曰：

　　张衡侧身愁思久，王粲登楼日回首。
　　不作渭滨垂钓臣，羞为洛阳拜尘友。

　　▼山阳城（并序）

　　山阳故城，遗址数雉。四百之运，终于此墟。裔孙作赋，盖闵汉也。词曰：

　　我止行车，陨涕于山阳之墟。是何苍莽与惨悴，舂陵之气兮焉如。踣昌运于四百，辞至尊而伍匹夫。有利器而倒持兮，曾何铓刃之足舒。懿王迹之肈基，暨坤维之再敷。邈汜阳与鄗上，怳蛇变而龙摅。痛人亡而事替，终此地焉忽诸。

　　嗟乎！积是为治，积非成虐。文景之欲，处身以约。播其德牙，迄武乃获。桓灵之欲，纵心于昏，爇其妖焰，逮献而焚。彼伊周不世兮，奸雄乘舋而腾振。物象漼以易位，被虚号而阳尊。终世殚而事去，胡窃揖让以为文？呜呼！维神器之至重兮，盖如山之不骞。使人得譬乎逐鹿，固健步者所先。谅人事之云尔，孰云当涂之兆也自天？

　　乱曰：

　　久矣莫可追，升彼墟兮噫嘻，独遗武兮，贻后王之元龟。

　　▼秋声（并序）

　　相国中山公赋秋声，以属天官太常伯，唱和俱绝，然皆得时道行之余兴，犹有“光阴”之叹，况伊郁老病者乎？吟之斐然，以寄孤愤。

　　碧天如水兮，窅窅悠悠。百虫迎暮兮，万叶吟秋。欲辞林而萧飒，潜命侣以啁啾。送将归兮临水，非吾土兮登楼。晩枝多露蝉之思，夕蔓趣〔一作起〕寒螀之愁。至若松竹含韵，梧楸早脱。惊绮疏之晓吹，堕碧砌之凉月。念塞外之征行，顾闺中之骚屑。夜蛩鸣兮机杼促，朔雁叫兮音书绝。远杵续兮何泠泠，虚窗静兮空切切。如吟如啸，非竹非丝。合自然之宫征，动终岁之别离。废并苔冷，荒园露滋。草苍苍兮人寂寂，树槭槭兮虫咿咿。则有安石风流，巨源多可。平六符而佐主，施九流而自我。犹复感阴虫之鸣轩，叹凉叶之初堕。异宋玉之悲伤，觉潘郎之幺么。

　　嗟乎！骥伏枥而已老，鹰在鞴而有情。聆朔风而心动，盼天籁而神惊。力将痑兮足受绁，犹奋迅于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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