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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双林寺傅大士碑


  夫至人无己,屈体申教;圣人无名,显用藏迹。故维摩诘降同长者之仪,文殊师利或现儒生之像。提河献供之旅,王城迾众之端,抑号居士,时为善宿。大经所说,当转法轮,大品之言,皆绍尊位。斯则神通应化,不可思议者乎!

  东阳郡乌伤县双林寺传大士者,即其县人也。昔岩溪藴德,渭浦呈祥,天赐殷宗,诞兴元相。景侯佐命,樊滕是埒;介子扬名,甘陈为伍。东京世载,西晋重光。惟是良家,降神攸托。若如本生本行,或示缘起。子长子云自叙元系,则云补处菩萨,仰嗣释迦;法王真子,是号弥勒。虽三会济济,华林之道未孚;千尺岩岩,穰佉之化犹远。但分身世界,济度群生,机有殊源,应无恒质。自叙因缘,大宗如此。

  按《停水经》云:“观世音菩萨有五百身,在此阎浮提地,示同凡品,教化众生。弥勒菩萨亦有五百身,在阎浮提,种种示现,利益众生。”故其本迹,难得而详言者也。尔其蒸蒸大孝,肃肃惟恭,厥行以礼教为宗,其言以忠信为本。加以风神爽朗,气调清高,流化亲朋,善和纷诤,岂惟更盈毁壁,宜僚下丸而已哉!至于王戎吏部,邓禹司徒,同此时年,有怀栖遁,仍隐居松山双林寺。弃舍恩爱,非梁鸿之并游;拜辞亲老,如苏耽之永别。自修禅远壑,绝粒长斋,非服流霞,若餐朝沆。太守王烋言其诡诈,乃使邦佐幽诸后曹,迄至兼旬,曾无假食。于是州乡愧伏,远迩归依,逃迹山林,肆行兰若。

  又自叙云:“七佛如来,十方并现,释尊摩顶,愿受深法。每至楗槌应叩,法鼓裁鸣,空界神仙,共来行道。”其外人所见者,拳握之内,或吐异香,胸臆之间,乍表金色。时有信安县比丘僧朔,与其同类,远来观化,未及祗肃,忽见大士身长丈余。朔等惊惭,相趋礼拜,虔恭既毕,更睹常形。又有比丘智勰、优婆夷钱满愿等,伏膺累载,频睹异仪。或见脚长二尺,指长五寸余,两眼光明,双瞳照耀,皆为金色,并若金钱。譬李老而相侔,同周文而等状。姜嫄所履,天步可以为俦;河流大戾,神足宜其相比。支郎之彦,既耻黄精;瞿昙之师,有惭青目。既而四空妙定,熏修已成,八解明心,庄严斯满。时还乡党,化度乡亲,俱识还源,并知回向。或立舍须发,如闻善来,大倾财宝,同修净福。

  大士熏禅所憩,独在高岩,爰梃嘉木,是名梼树。擢本相对,似双槐于侠门;合干成阴,类双桐于空井。厥体贞劲,无爽大年,置霜停雪,寒暑葱翠。信可以方诸坚固,譬彼娑罗。既见守于神龙,将为疑于变鹤。乃于山根岭下,创造伽蓝,因此高柯,故名“双林寺”矣。大士亦还其里舍,货贸妻儿,营缔支提,缮写尊法。尝以聚沙画地,皆成图果,芥子庵罗,无疑褊陋。乃起九层砖塔,形相岿然,六时虔拜,巡绕斯托。又以大乘方等,灵药宝珠,眷言山谷,希得传写。龙乡思其晓照,象驾乏其流通,复造《五时经典》,千有余卷。与夫鬻子而葬,同其至诚;嫁妻而隐,无殊高节。若寄搏麨,如因卖花,共指菩提,方成亲眷。

  至如一相无相之怀,虚己虚心之德。化鸡在臂,方推理于自然;毒蛇伤体,终无扰于深定。门徒肃肃,学侣诜诜,通被慈悲,义无偏党。大通元年,县中长宿傅普通等一百人诣县令范胥,连名荐述。又以中大通四年,县中豪杰傅德宣等道俗三百人,诣县令萧诩,具陈德业。夫以连城之宝,照庑之珍,野老怪而相捐,工人迷而不识。胥等体有流俗,才无鉴真,亟欲腾开,终成亏怠。

  梁高祖武皇帝绍隆三宝,弘济四生,迹冠优填,神高仙豫。夫以陈蕃静室,犹怀天下之心;伊尹躬耕,思弘圣王之道。况我有慧日明炬,如风宝车,济是沈舟,能升彼岸,固宜光宣正法,影响人王者乎!于是以中大通六年正月二十八日,遣弟子傅暀出都致书高祖。其辞曰:“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白国主救世菩萨:今条上中下善,希能受持。其上善以虚怀为本,不着为宗,妄想为因,湼盘为果。其中善以治身为本,治国为宗,天上人间,果报安乐。其下善以护养众生,胜残去杀,普令百姓俱禀六斋。”夫以四海之君,万邦之主,预居王土,莫不祗肃。尔时国师智者法师与名德诸众僧等,言辞谨敬,多乖释迦之书;文牒毕恭,翻豫山公之启。

  大士年非长老,位匪沙门,通疏乘舆,过无虔恪,京都道俗莫不嗟疑。暀至都,投太乐令何昌,并有弘誓,誓在御路烧其左手,以此因缘,希当闻达。昌以此书呈同泰寺僧皓法师,师众所知识,名称普闻,见书随喜,劝以呈奏。皇心欢悦,遽遣招迎,来谒宸闱,亟论经典。同泰寺前临北阙,密迩南宫,仍请安居,备诸资给。后徙居钟山之下定林寺,游岩倚树,宴坐经行。京洛名僧,学徒云聚,莫不提函负袠,问慧咨禅。居荫高松,卧依盘石。于是四彻之中,恒泫甘露,六旬之内,常雨天酒。岂非神仙影响,示现祯祥者乎?帝于华林园重云殿自开讲《三慧般若经》,穷须真之所问,御法胜之高堂,百千龙像围绕餐听,黑貂朱绂,王侯满筵,国华民秀,公卿连席。乃令大士独榻,对扬天扆,并遣传诏及宣传左右四人,接受言论。

  尔时纳揆之于台内,司隶之在殿中,杜预还朝,马防亲贵,旧仪悬席,皆等庶僚,以大士绝世通人,故加其殊礼矣。及玉辇升殿,云跸在阶,晏然箕坐,曾不山立。宪司讥问,愈见疑跱,但答云:“法地若动,则一切法不安。”应对言语,皆为爽异。昔汉皇受道,乐大不臣;魏祖优贤,杨夐如客。河上之老,轻举临于孝文;严子之高,闲卧加于光武。方其古烈,信可为俦。

  帝又于寿光殿独延大士,讲论玄赜,言无重颂,句备伽陀,音会宫商,义兼华藻。岂惟宝积献盖,文成七言,释子弹琴,歌为千偈而已?固非论经于白虎之殿,应诏于金马之门,说义云台,受厘宣室,可同年而语哉?自火运将终,民无先觉,虽复五湖内奰,苍鹅之兆未萌;四海横流,夷羊之柭匪现。大士天眼所照,预睹未来,摩掌之明,夙鉴时祸。哀群生之版荡,泣世道之崩沦,救苦为怀,大悲为病。誓欲虚中闭气,识食为斋,非服名香,但资禅悦。方乃烧其苦器,制造华灯,愿以此一光明,遍照十方佛土,劝请调御,常住世间,救现在之兵灾,除当来之苦集。于是学众悲号,山门踊叫。弟子居士徐普拔、潘普成等九人,求输己命,愿代宗师。其中或馘耳而刊鼻,或焚臂而烧手。善财童子,重睹知识,忍辱仙人,是冯相辈。大士乃延其教化,更住阎浮,弘训门人,备行众善。

  于是弟子居士范难陀,弟子比丘法旷,弟子优婆夷严比丘,各在山林,烧身现灭。次有比丘宝月等二人,穷身系索,挂锭为灯。次有比丘慧海、菩提等八人,烧指供养。次有比丘尼昙展、慧光、法纤等四十九人,行不食斋法。次有比丘僧拔慧品等六十二人,割耳出血,用和名香,奉依师教。并载在碑阴,书其名品。

  夫二仪大德,所贵曰生;六趣含灵,所重唯命。虽复梦幻影响,同归摩灭,爱使迷情,唯贪长久。自非善巧方便,沤和舍罗,照以慈灯,沾其妙药,岂或舍不赀之躯,而能行希有之事。若令割身奉鬼,闻半偈于湼盘;卖髓祠天,能供养于般若。理当刳心靡吝,擢骨无疑者乎?大士小学之年,不游黉舍;大成之德,自通坟典。安禅合掌,说偈论经,滳海未尽其书,悬河不穷其义。前后讲《维摩》《思益经》等,比丘智瓒传习受持,所应度者。化缘既毕,以大建元年朱明始献,奄然右卧,将归大空。二旬初满,三心是灭。

  尔时隆暑,便已赫曦,屈伸如常,温暖无异。洗浴究竟,扶坐着衣,色貌敷渝,光彩鲜洁。爰经信次,宛若平生。乌伤县令陈钟耆即往临赴,犹复反手传香,皆如畴昔。若此神变,无闻前古。虽复青牛道士、白马先生,便遁形骸,本惭希企。若其灭定无想,弹指而石壁已开;法王在殡,申足而金棺犹启。非斯矣,莫与为俦。遗诚于双林山顶,如法烧身,一分舍利,起塔于冢,一分舍利,起塔在山。又造弥勒像二躯,置此双塔,莫移我眠床,当取法猛上人织成弥勒像,永安床上。寄此尊仪,以标形相也。

  于是门徒巨痛,遂爽遗言,用震旦之常仪,乖阇维之旧法。四部皆集,悲同白车;七众攀号,哀逾青树。弟子比丘法璇、菩提、智瓒等,以为伯阳之德贞,桓纪于赖乡;仲尼之道高,碑书于鲁县。亦有扬雄弟子,郑玄门人,俱述清猷,载刊玄石。于是祈闻两观,冒涉三江,爰降丝纶,充成丰琰。陵虽不敏,夙仰高风,轻课庸音,乃为铭曰:

  大矣权迹,劳哉赴时。或现商主,聊为国师。
  卑同巧匠,屈示良医。猗欤开士,类此难思。
  当来解脱,克绍迦维。妙道犹秘,机缘未适。
  弗降鸡头,宁开狼迹。北地爰徙,东山攸宅。
  族贵泥阳,宗分兰石。莫测其本,徒观其迹。
  邈有蒲塞,心冥世雄。明宣苦苦,妙鉴空空。
  汲引三界,行藏六通。爰初隐逸,宴处林丛。
  食等餐露,斋疑服风。敬礼珎塔,归依灵像。
  未若天尊,躬临方丈。慧炬常照,慈灯斯朗。
  释梵天仙,晨昏来往。济济行法,洗洗谈讲。
  德秀臧丈,风高广成。来仪上国,抗礼承明。
  妙辩无相,深言不生。撞钟比说,击鼓惭英。
  乐论天口,谁其与京。乍现仙掌,爰摽神足。
  色艳沈檀,香逾薝卜。我有边际,随机延促。
  誓毁身城,当开心狱。忽示泡影,俄如风烛。
  噭噭门人,承师若亲。宁焚软迭,弗燎香薪。
  合窟为窆,方坟以堙。须弥巨海,变灰扬尘。
  净土无壤,灵仪自真。何时涌塔,复睹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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