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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墓志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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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铭二十首 ▼尹元孚墓志铭 蠡吾李塨刚主尝言:“北方少俊,不肯自混于俗者,博野有尹元孚,余心识之,而无因缘会合。”乾隆二年春,元孚自淮南入觐,再过吾庐,终未得面。以圣天子大孝,实行三年之丧。余时领武英殿修书事,请于二亲王,就直庐持服。时未再期,余不出,元孚无公事,不得入也。 五年春,自河南入为副都御史,始得相见。方是时,元孚通籍已十余年,显功名于襄汉、两淮,开府河南,海内贤士大夫,计数大府中人物,指再三屈,则必及焉。而元孚深愧不能有所树立,以负天子特达之知。盖少孤贫,太夫人口授《论语》,即知孔子之言不可违悖。既长,笃信程、朱之书,谓“治法不本于三代,皆苟道。”故自服官,日取汉、唐以来代不数见之人以自律,故自视若粥粥无能者。一旦入长御史,为耳目之司,窃幸得自展布。而太夫人老疾,不能就养京师,未数月,即以终养告归。 居五年,太夫人考终服未阕,天子豫虚少司空职以待之。及赴阙,未踰旬,特命视学江南。十二年秋,莅金陵。八月望前六日,诸生既入棘闱,质明,操几席,杖屦徒步,造清凉山下潭亭。余尚未起,童奴白有客径入,不知其为大人也。及相见,北面再拜曰:“曩在京师,母命依门墙,先生固执不宜,使众骇遽。今里居无嫌,且身未及门,心为弟子久矣。蒙授丧服,或问:吾母之终,寝处、食饮、言语得无大悖?成身之德,岂有既乎?”时余治《仪礼》,因以相属,欲共成一书,作而曰:“生未暇及此也。往者巡抚河南,会凶饥,未遑教治。居台四涉月,而闻母病。今使事毕,归厕九卿,陪奉廷议,非忘身忘家,不足以答主知。若不能自树立,徒附先生经学以垂名,抑微矣。必衰老,或以不职罢归,然后可卒先生之业。”越日,又独身前来,从者一人。余畏邦人疑诧,乃扫墓繁昌,入九华山以避之。而私心窃幸吾君求贤若渴,又得一支柱名教之人也。未几,有旨复掌江南学政。逾岁七月,按试至松江,遘疟寒疾,卒于官前。是月,特晋少宰。人皆曰:“上之信用益切矣。”呜呼,惜哉! 元孚始以吏部郞中出守襄阳,汉水暴上,坏护城石堤,修建万山至长门近十里,分植巡功,民忘其劳。已调扬州,适荆州都统西征,取道汉江,饬造浮桥,吏民惶急,乃竭诚修礼,卒改令以船济。凡利害切民,未有闻而不咨,知而不行者,所属皆群聚而祷祠焉。其治扬州亦然。就迁盐运使,寻擢巡盐御史,晋中丞,积弊一清,导商民以节俭,而身先之。及开府河南,开、归诸郡大水,上章自劾,列赈恤之宜,天子一切报可。约法十六条,兼用北宋富公弼、赵公抃救灾事宜,而令“离乡求食者,有司随在廪给,开以作业,俟改岁东作,资送还乡”,则古法所未备也。以是灾民无一出河南境内者。 元孚性淳曰坦易,遇事必行其心之所安。少时授经祁州,语生徒,假馆于张氏以奉母,凡七年不忍一日离也。其居官,每夕必以所措施详告太夫人意或未惬,则跪而请罪,不命之起不敢起。官中禄赐出入,壹禀于毋,非请命妻子不得取尺布锱金,日用之外,多布之。治所为扬州两营,河南抚标置举本各二千金,曰:“凡卒伍必使衣食得自适,乃可以法绳。”完城濬河,建桥梁,设津渡,修学校,立书院,创蜡祠,表前贤旧迹,赐高年布帛,寒者衣之,疾者药之,故民皆感兴,政教信从。其在乡,则族人皆授以田,使自耕以食,而执其契。立义仓、义学,拯危济困,不可胜纪。用此仁声义闻,播流海内。顾公用方久任督府,再举以自代。高公东轩以宗程、朱,志相得,总督畿辅,尝以公事过博野,登堂拜母,孝德上闻。乾隆八年冬十有一月,天子特赐太夫人御制诗及楹联,天下传为美谈。最其生平,以与众人絜度,则行既成,名既立,功业亦有所表见矣。而每为余言其胸中所藴蓄,尚未见其端倪,此余所以心孤气结,涉月踰时而不能自克也。 其入觐,初命巡抚广东,陛见,陈毋老不能远行,故有河南之命。御灾捍患,日不暇给,尚于其隙布《周官》沟树之法,编甲户以诘盗。命州县皆分四乡立社学,简有德行者为社长,朔月月半书其孝弟敬敏任恤者,与其放逸奇衺为患于乡里者,有司巡问观察,因事而劝惩之。行之数月,罢民竦惕,礼俗烝变。而寻内召,始入台,即奏:“人主一言,天下属耳目焉。今方甄别年老不胜任之员,而知饶州府事张钟又以年老命改部司,旬日间前后顿殊,恐群下无所法守。”上嘉纳之。 其在河南,尝奏睢州汤文正公宜从祀孔庙。视学三吴,首谒东林道南祠,举旧典,答诸生再拜。凡试毕,士旅见皆然。颁小学,以明程、朱本意。闻隐士是镜庐墓三年,亲访于舜山,荐举以砺士行。既遘疾,自知不起,草遗疏,言“任贤纳谏,始终一意,以立诚为本。”旬日中无一语及家事。卒之日,晨兴盥漱,扶杖至东斋,郡守入见,子嘉铨侍,尚为辨人心、道心,汗出沾衣。请解衣少偃息,不可,扶翊入寝,移时危坐而逝,时年五十有八。所述君鉴、臣鉴、士鉴、女鉴,增定洛学编、北学编,已锓版。居忧读礼,作从宜录。侍养五年,读三礼笔记及与师友论学语,藏于家。 嘉铨承父学,欲继其志事,水浆不入于口者三日,朝夕米饮不过一溢。淮商致五千金,曰:“大人生不取一钱,今以此赙。”坚拒之,曰:“受一钱何以对大人之灵?”闻者莫不感动,以为君子。有子元孚,名会一,雍正癸卯进士。先世山西洪洞人,迁保定,至曾祖讳先知,始为儒。祖讳泽,皆邑庠生。父讳公弼,早世,并赠河南巡抚。母李氏,庠生讳宗白女,旌节孝,累封太夫人,视妣某氏。曾祖妣某氏,赠夫人。妻苏氏,处士昂女,以貤赠未受巡抚时封,而前巡盐用御史中丞所加级封一品夫人。子二人:长嘉铨,雍正乙卯科举人;次永铨,早殇;次启铨,承荫。女二人。以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以人视子,所受于天,实厚且全。 而子自视,则终其身而缺然。 子志方盛,道若可达,而不假以年。 有子象贤,尚无恨于幽埏。 ▼沈孝子墓志铭 沈编修淑请假归,踰年以书来曰:“先大父志铭,先生前则诺矣。卜十月上旬兆从敢请。”又曰:“淑逮事尚幼,事迹不敢妄述”,所据《旌孝录》及乡里之公言也。 按孝子之行尤著者,鼎革时,负母而行于野,遇盗,夺其糒,母固不与,盗怒,将杀之,泣而求代,并舍之。邻失火,延毋寝,毋疾方剧,不可以变,孝子号痛呼天,风反火息。母八十余,疾危笃,医者皆曰“法不可治”,割股以进,弗瘳。梦神绯衣告曰:“疾非五药所治,医凌某在双林,速致之。”凌至,以针达之,脱然愈。余尝怪书传所记,以孝感鬼神而得异征者,大抵皆独行之士,而圣贤则无之。盖圣贤之学,至于知命而不惑,虽事父母,亦尽其心与力之当然而止耳。独行之士,悲忧感发,若焦若熬,常欲殉以身命,故精气之积,而鬼神为之通,理或然也。余生平非所识不见于文,惟节与孝则无分于闻见。然人之情,务崇其亲而不度于义,则事有傅会增加而非其实者矣。故必得其所征,始传信焉。古之能以学行自振者,其先世必有潜德隐行。淑年少气锐,乃能不笃于声利,而以养毋治经为事,其志固与众人异矣。淑之终有立也,吾于孝子之行信之。孝子之行之非虚构也,吾即于淑征之。 孝子讳育,年九十有四,卒于康熙四十九年。先世居浙之苕溪,十世祖秀,明初以平吴功授侍驾亲军都指挥使,特进荣禄大夫。子永卿承嗣,五传至挍,嘉靖中为江南常熟县福山营游击,卒于官,遂家焉。子繁,繁生𤤁,𤤁生文泷,配周氏,子二人,孝子其长也。娶吴氏,子六人:锡裕,庠生;锡祚,康熙己酉举人;锡祉、锡某,并太学生;锡祐,岁贡生;锡禧早卒。女二人,俱适士族。淑锡,某出也。以雍正五年葬于先兆庆安阡侧。铭曰: 历艰危,终坦夷。 毋及身,皆耄期。 名广扬,后蕃昌。 所受于天,兹乃得其正而常。 ▼广文陈君墓志铭 君姓陈氏,讳鹤龄,字鸣九,直隶安州人。父讳浵,从容城孙征君讲学河漳,义侠著州部。君既冠,亦好阳明氏及其乡鹿忠节公论学之书而践行之。父殁,故旧巧夺其产,弗与争。高阳李相国尝延至京师,一日,念母谢归,设教于家塾,从者数十人。每秋冬,生徒夜诵,灯火相联,声满里巷。母殁,以乡举次选正定县教谕,设条约,教诸生孝弟力田,治经史,暇则习射,属府三十二城之士,多闻风而至。君精制举业,其为教虽以力行为宗,而常因文术以诱进之。凡经君指画,辄籍于庠序,升京兆礼部者相踵,故士争凑焉。其在正定,尝奉檄视萧家营水灾,在事者阴授意以未成灾报,不为夺。太守命督隆平、宁晋诸邑民捕蝗,归报曰:“民不畏蝗,捕蝗令屡下,官屡至,则苗尽矣。”一时士民咸载其言。 余闻古之学术道者,将以得身也。阳明氏为世诟病久矣,然北方之学者,如忠节征君,皆以阳明氏为宗,其立身既各有本末,而一时从之游者,多重质行,立名义,当官则守节不阿,如君,又私淑焉而有立者也。用此观之,学者苟能以阳明氏之说治其身,虽程、朱复起,必引而进之,以为吾徒,若嚾嚾焉按饰程朱之言而不反诸身,程朱其与之乎?然则尚君之行者,盖不必以其学为疑也。忠节之后,人多与余往还,故余习知君之为人。君殁踰年,次子悳华奉冢子悳荣命来请铭,固辞不获,乃述而志焉。 君康熙甲子举人,官止顺天府武学教授,以雍正四年六月卒于京邸,年六十有五。母某氏,世儒家。妻鹿氏,忠节公其曾大父也。子三:悳荣,康熙壬辰进士,黔西州知州;悳华,雍正甲辰一甲进士,翰林院修撰;季悳正,雍正甲长举人。女三,皆适士人。以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闻之尊,行无睓。 教之行,学亦显。 惟用不施,后昆之遗。 ▼程赠君墓志铭 君讳增,字维高,徽州府歙县人也。程氏自晋梁为歙名族,谱牒具存,衣冠甚盛。至明中叶,河南道御史材以名节显,而御史之子孙为清门。御史当武宗时,劾刘瑾不法,奏留中。巡按浙江,卒于官。瑾诬以九库赃,追论,合家徙海南。瑾败,始归乡里。子二人,曰默,曰然,先后以《礼经》举乙科。 君为默五世孙,君父自歙迁淮之涟邑,归展墓,遘疾厉。君方与二弟从师受书,闻之,冐恶风渡江,舟几覆,相去千五百里,六日夜而至,而父已殁。未逾月,母唐孺人疾作遄归,不及含敛,自是遂绝意进取。涟地洼下,母柩在堂,水骤涨,仓卒号呼,与仆一人升柩于木案,既而下之,非多人莫能胜。既营兆域,合葬于休宁之荪田山,乃移家山阳,使二弟学儒,而身懋迁,家遂饶。父族四,母族三,死而无归者毕葬焉,余皆定其居,使有常业。设义田、义学,以养疏族人而聚教之。乡人叩门告请,未尝有难色。或急难,以千金脱之。后更相背,造怨腾谤,穷而自解,则待之如初,由是名著江淮间。康熙■十■年,淮黄汜溢,数百里内,民皆露处堤上。君出家财,修邗沟两岸险工十里,总督河道张公鹏翮以闻。 康熙四十四年,圣祖仁皇帝南巡,阅芒稻河,召见,御书“旌劳”二字以赐。先是,于清端公总制两江时,微服潜行,察疑狱,求民隐,奸人因造言散布,以倾怨家,或因之失入,属吏虽灼知而不敢言。君进见,直陈其弊,且指目击一二事为征。公悚然曰:“微子言,吾安知人心抏敝至此!”君以布衣得近天颜者三:长子鋈,为浙江粮道,摄布政使,每以公事道淮扬觐省,夹道聚观,人皆以是为美谈。讵知君之忼直不欺,言人所不能言,而不为威惕如此。君尝因吾友吴东岩见余于河干野寺,朴质如老诸生。厥后东岩总其门生所为文,隐其名,俾余甲乙,所取二篇,皆君叔子崟作也。东岩乃详述君之生平,而使崟从学于金陵。及余以《南山集》牵连赴诏狱,亲故荡恐,不敢通问,惟崟以计偕入狱视余。即此可征义方之教,而御史之风规,所渐摩者远矣。 君既卒三十有一年,余告归,崟始以君诗请序,格韵甚老,余夙有戒,“不能为生破也。”又五年,卜宅始定,葬有期,来乞铭。呜呼!君才足以立事而不求仕,诗足以达情而不以为名,其用心为不苟矣。是宜铭。 君父讳朝聘,祖讳必忠,皆■■■■■■。君卒于康熙四十九年十月某日,年■十有■。以鋈诰封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以崟诰赠奉政大夫、兵部郞中。元配唐氏,赠恭人。继室童氏,封恭人。鋈,唐恭人出;次振箕,候选知州;次崟,次钟,庠生,并童恭人出。孙三人:长扬宗,次春浩,次某。以乾隆十一年五月某日葬君于歙县之某乡某原,二恭人祔。铭曰: 义正大府,乃夙昔之惇诚。 闻正言而不怒,惟听者之贤明。 使君而谋仕,安能诡随屈谄,以自毁其操行? ▼通议大夫江南布政使陈公墓志铭 公姓陈氏,先世浙江秀水人,明永乐初迁安州。五世祖始为儒官,遂世其业。祖若父皆举乙科,教授乡邑,连州比郡秀杰之士多从游。公成童补博士弟子,峣然出侪辈。甫弱冠,即佐父为诸弟师。学使者课试,压其曹者必公兄弟也。而公自视缺然,阴与博野尹元孚思古处,务检身制事之学。壬辰登进士,年二十四。座师为赵公松五、徐公蝶园,皆器公。榜下,即充武英殿纂修。时沧洲陈公掌殿中修书事,常语余:“后进有守有为者,以公为首。”故公诣余,一见如旧识。初授湖北枝江令,邻省大府即思得公守岩州剧郡,既典郡,即思得公为监司,故论荐者如争。其以黔西州服阕引见,世宗宪皇帝即命赴贵阳,以牧守补用。其守大定,以江西巡抚荐,遂命补道府,皆前此所罕见也。 公任官二十余年,皆在西南,而勋绩尤著于滇、黔。其为政,急民之病如其私,而务以殖其衣食为本。始令枝江,修百里洲堤,除解饷入川杂派。摄饶九道,铲去浔阳、大孤两关锢弊,辨诬狱,出无辜者七人。未数月,经略张公以贵州按察使保奏。方是时,群苗交煽,军旅四出,古州姑卢朱洪文诸叛案,以为非公莫定也。公至,出入重轻,咸称其情,众心始安。逾年春,摄布政使。黔地多山砠,少谷土,兵饷半移调于邻省,民尤贫瘠。公奏给工木,筑坝堰,引山泉以治水田,导以含泄涉扬之法。贵筑、贵阳、开州、威宁、余庆、施秉间,不数年报垦升科者三万六千余亩。课种桑,募蚕师教蚕,出署内所登茧于大兴寺,缫丝织作,使艳其利。开野蚕山场百余所,比户机杼声相闻。又以其间大修城郭、庙坛、学舍,广置栖流,所以收行旅之疾病者。益囚食。方冬寒,恤老疾嫠孤之无衣者。亲课诸生,开以立志为己之学,立义学二十四于苗疆。盖惟公志广而才足以达之,故于艰难倥偬中,庶政并兴,而曲得其次序也。 其尤为远近所传述者,公始至贵阳,委署威宁府。踰年,威宁改州、大定改府。会乌蒙土司谋叛,东川、镇雄附之。威宁为夷猓出入要绾地,仍命公驰赴威宁,督州牧完守。公至,城西陴颓,举步可踰;乃聚民间米桶实土石,层累丈余,然后比次甃筑,墉堞屹然。群夷纵火牛街镇去城三十余里,火光烛天;公言笑自如,日夜为守战计,贼不敢逼。会哈元生兵至,贼败。时鄂少保总制滇、黔,公其所举任也;常以此自喜知人之明。张经略引公自助,亦职此之由。而余与尹元孚平生重公,则在志行之不苟。方威宁危急,公虑贼兵趋大理,属州牧陈嘉会分守大理,执其手曰:“吾死于此,分也;但遗老母忧,赍志穷泉矣。”及公陈臬于黔,苗疆初定,方兴屯以蹙扼之;将吏多欲以刻急见其能,谓此异类,剿绝不足惜也。 丁巳正月望,省城大火,公入见张经略曰:“天意如此,当设诚修省,虽群苗亦人类也。”张公大为感动,以申戒承事者。公之一于义理而不杂以世情如此。昔沧州政绩,惟著于郡县与摄江苏方伯时,及践大府,河决武陟,以死勤事,而功不成,海内惜之。公之才识与沧州相近,而遭遇亦略同。自为三司,天下皆望为大府,近十年矣,大府多举以自代,而竟终于此。然沧州摄监司日浅,又不若公之久于其任,而实德及人,良法垂于后世,然则在公亦可以无恨矣。公自黔调移安徽,未一年,会徐、凤水灾,民流于金陵,地非公治也,而竭俸赐编棚苫盖布席,以栖灾黎。重建阳明书院,以实学开群士。其卒也,官吏士民皆为呜咽。生平孝亲友弟,睦姻任恤,仁于故旧僚友,不可备书,书其志事之卓卓者。 公讳德荣,字廷彦,号密山,康熙辛卯科举人,诰授通议大夫。生于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十六日,卒于乾隆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年五十有九。曾祖讳所闻,岁贡生。祖讳浵,顺治庚子举人。父讳鹤龄,康熙甲子举人。以公及仲弟德华,累赠通奉大夫。曾祖妣潘氏、姜氏、张氏,祖妣王氏、吴氏,妣鹿氏,并赠夫人。娶辛氏,浙江分水县令禹奕女,诰封淑人。子四人:长策,乾隆丙辰进士,江南宜兴县知县;次筠,雍正乙卯举人,候补内阁中书;次筌,乾隆甲子举人,皆辛夫人出;次籓,侧室黄氏出。女四人。孙四人。以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古贤之生,各有志事。虽遇于时,难满其器。与其遇隆,而施则匮。孰若中闳,用有未致。公如金玉,韫则有辉。争先欲覩,众心所希。蹇然当官,蔼然近人。雨膏沾被,物象皆新。事至立剖,光融如煜。表里洞然,蠹祛奸伏。中经畏塗,进退维谷。国尔忘身,如行平陆。谁谓文儒,绌于武守。持危济变,左宜右有。信道不移,行身无倚。谔谔危言,以报知己。获上以诚,师中有喜。异类同仁,德施无比。海隅苍生,望公秉钺。中朝良士,伫眙北阙。谓承天休,如枹与鼓。年未及耆,忽焉终古。爱已遗民,迹当见史。无为公悲,公长不死。 ▼葛君墓志铭 江都顾友于两岁四通书于余,皆以葛氏志铭为言。丁酉七月,余在塞上,同里胡袭参复自京师,以友于之书并葛氏子宏文之状来,且曰:“子之师书宣先生,盖受宏文之贽,因与友于有连,而某亦尝定交焉。其乞铭辞甚哀,且所状皆近事实可知矣,愿子勿却也。” 据《状》,君讳士巽,字大生,扬之邵埭人。少学书,少长,慨然曰:“吾见为士者不遇,则羸其躬以及其亲。幸而第,浮客远宦,长离亲侧,非吾志也。”因弃书行贾淮南、吴楚间,果大赢。承亲之志,姊妹诸甥无不资给也。兄早卒,抚其子犹子。兄之子又卒,爱其子有加于孙。君家既饶,因大治茔墓,经田畴,建庐舍,而求名师以课诸子甚严。曰:“吾废学以养吾亲,今吾无仰于若,若甘食美衣而不幅以学,且生邪心。”其所状大略若此,实其言亦近于古者闾胥族师所书孝弟敬敏者矣。予平生非亲懿故旧,未尝一与之铭。盖铭者,谥诔之遗也。古者非贵而有功德不为诔而谥,则虽君父不敢有私焉。今于素所不识之人而兴之铭,设实背于所称,是讆言也,于吾为赘。“行矣”,用此谢不为铭而生怨嫌者盖累累焉。今乃为葛君剙为之,盖念胡、顾二君子谊不宜欺余,且以其素行为质,而非徒重其请也。 君卒于康熙乙未四月,享年七十。元配姚氏,继配蒋氏。子三:长宏文,岁贡生;次宏友,国子生;次宏毅,郡学生。女子三。以某年某月葬于某乡某原,姚氏祔。铭曰: 维君之行,不求显于俗,而自得其情。 二贤为征,吾与之铭。 ▼刘笃甫墓志铭 君姓刘氏,讳德培,字笃甫,河南商丘人也。刘氏世有闻人,君之父讳伯愚,以学行显。君既没之明年,其子韦来省其从父上元邑侯某,而介侯以乞铭于余。韦之言曰:“吾父事亲以孝,而与朋友以诚。其处身也俭以勤,其嗜学也老而不衰。少孤,所以事吾王母者,细大无违。先王父之遗文,得复出于患难兵火之后者,吾父好学求友之力也。自邻州比郡,以及齐、鲁、吴越,有道而文之士,无不交也。于书无不好,尤笃于《诗》《骚》。鸡初鸣,起漱盥端坐诵吟,至日夕不倦,数十年如一日也。故吾父之终也,里中士友皆惊悼,以为典型之失焉。”田君篑山者,中州之贤者也。其序君之诗曰:“笃甫之诗,至性之所结也。自吾与笃甫交,而半生为梁园之游,夷险悲愉,无不共也。” 夫道之不明久矣,士非有瑰怪非常之行,则不为世俗所称道,而不知是皆缘所遇之变以生。自君子观之,则循循于父母兄弟朋友之间,而久不失道者,其难倍于偶然之所发也。吾闻明之衰也,士大夫虽行过乎中,或不能尽出于中心之诚,然而无不知气节之可贵者。当江右、吴中以文章角立为社,而君之父亦起于北方以应之,雅为艾南英、杨廷枢诸公所推。其后明亡,艾、杨诸公致命以成其仁,而君之父亦捍乡里之患以死。盖其一时因教化而成习尚者如此。然则君之近文章而重气类,其来有自也。君卒于康熙壬午十月二十日,以癸未十一月朔葬于某乡某原。娶侯氏。子三人:长韦,拔贡生;次韫,太学生;次韩,邑庠生。女子三,皆适士人子。铭曰: 前为良子后寿耇, 行比于乡学信友, 事则未施道可久。 ▼龚君墓志铭 君讳声振,字以成,先世江西进贤人,迁金陵。余里居,友其世父孝水,至京师,与其父于路游。君总角,余过孝水,见之门塾中。其后余行四方,孝水客大名,而于路官京师,不见君者十余年矣。余遘患,吾母北上,载椑以从,为关吏所扼,置天津。踰岁而吾母疾大剧,椑不可致,计其费当三十千。南昌彭尹作曰:“于路使粤西,其子在是,吾为子语之,其半可任也。”越日,君具以来,事遂集。既而闻之,乃贷于金陵贾人也。余多年不见君,叩曰:“犹务学乎?”曰:“未废也。”曰:“曾试于有司乎?”曰:“为是北来。”“其不遇柰何?”曰:“已举于京兆矣。”其貌悫而辞质,不异在门塾时。 余阅世久,见齿与余若者,其设心及容貌辞气,已不若长老之笃,而后于余者则少异焉,又其后则又异焉,每以为非世教之细忧。君稚齿,而闻父之友之急无难辞,其将之也无德色,少而得举无宽容,其性资有大过人者,而竟夭死。呜呼!是岂独龚氏之戚邪!君卒于金陵,家人秘之,余与于路,屡见而不敢言。讣既至,乃唁而为志以归焉。君卒于康熙丁酉某月某日,年二十有三。以某月某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胡混丛众万,而独秉其英。 芒乎芴乎,遽返乎幽冥。 吾求之播物者,而不得其情。 ▼佘君墓志铭 君讳兆鼎,字季重,世为歙西岩镇人。父及伯兄行贾,母遘厉疾,仲出求医药,君独在侧,疾中言动异常,人不敢近。或叩曰:“尔惧乎?”对曰:“病者吾毋也,何惧?”弱冠后,为人贾宣城,每三岁一归省。一日心动,遽驰归,则毋卧疾已三日矣。时伯客金陵,后二日不期而至,叩之,其心动就道之日同也。其后伯病于金陵,君驰视,求医于扬州,跪泣于其庭,三日始肯偕,然终不能疗也。少废书,读《大学》未半,行贾。后益好书,日疏古人格言善事而躬行之。其在宣城,有毕某负百金,所居与君夹河。一日托贾事迎至其家。将夕,命其女靓妆出拜曰:“君旅居,愿以女奉箕帚,偿宿负。”君夺户而出,则河无舟,其人尾而至,喻以理,且要言所负终不收,乃感泣,具舟以渡。明末,乡里阻饥,君十岁,与群儿樵苏山中,篱间有果,争取啖,独君不给视。有子华瑞,以文学知名,与予为执友。康熙丁酉来京师,馆余家,述其事以乞铭,距君之卒十有三年矣。盖徽俗葬地难购,而华瑞贫,故久而不能举也。 君卒于康熙乙酉,享年七十有三。娶江氏,继娶方氏。子二:长华瑞,次关瑞,早卒。以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嗟嗞乎!君抱儒之质,以美其身,独留其文,以遗后之人。 ▼尹太夫人李氏墓志铭 太夫人姓李氏,博野儒生讳宗白季女也。少时闻父夜读书,即能暗诵。年十九,归赠公,七年而嫠。子会一,经书皆太夫人口授。自赠公之没,逮会一未遇,家窭艰,舅姑老,父母衰疾无子,养生送死,不惟心瘁力殚,资用半手所拮据。自会一出守襄阳,至开府河南,所以忠国利民,济艰销萌,拯凶饥,正礼俗,不惟朝夕训诲,且多出于太夫人之规画。会一之守襄阳也,三摄荆州,九赴鄂城,每遇水旱,太夫人必跪烈日甚雨中,家众恐致疾,罗跪挽掖,终不起,常应时而得所求。雍正九年,荆州都统将兵西征,命造浮桥,吏民惶急,太夫人曰:“凡人必曲致其情,而复可以理喻。”会一从之,乃次第以舟渡。时又调绿旗兵马会集襄阳,供具夙办,军憙而民不扰。未几,移守扬州,襄阳、樊城、宜城并建贤毋祠,不可抑止。 乾隆四年,开、归诸郡大水,会一恳陈民瘼,流民所至,命有司随地廪给而籍之,踰岁,资送还乡,无一流亡于他省者。民皆曰:“岂独大府之明,太夫人为吾民废寝与餐,大府安得不竭心与力乎?”始会一入觐,已命摄广东巡抚,以母老不能赴任辞,遂改河南。及自河南内召,授副都御史。未数月,闻太夫人疾,乞终养,得俞旨,皆数十年中大臣所未有也。 八年春,特赐太夫人御制五言律诗一章,堂额一楹联,一时争传,谓前古邀此异数者亦罕云。会一虽洗手奉职,而自迁两淮盐运司,晋巡盐御史,秩赐皆丰。太夫人节俭,治家严,子妇非请命,铢金尺帛不得专取并蓄,以待大用。其在官中,救水火之灾,给师旅,立营仓,置举本以恤卒伍,建礼祠,修桥梁津渡,施济穷民。见治所德政碑。家居睦姻任恤,分田赡族,立义仓、义学,以及道路仓卒,拯救急难,具载会一所编年谱,余前已入闻见录·贤母类中。而太夫人卒,会一复以状介余族子观承请铭,余苦辞之难更设也。既而思之,古称女士,谓女子而有士行也。不为一身之谋,而有天下之虑,今之士实抱此志者几人哉?而太夫人则志与事皆有焉,故更摭前录所未及而叙论之,俾吾侪有所愧耻而兴起焉。太夫人虽通文史,而不为诗辞。其在广陵,悯民俗怙侈纵逸,由近盬多商,作女训质言十二章以劼毖之。每阅邸报,至圣制惇大,必三拜稽首以庆。群下有谠论吁谟,亦再拜稽首。伟哉,渊乎,其宅心也。用此观之,则所见于行事,抑又其浅焉者矣。始赠公没,将卜于祖兆,族人隘之,太夫人泫然曰:“宅东有田,孤嫠便祭扫。”遂定窆,是为东章新阡。 赠公讳公弼,卒于康熙三十二年六月朔日,年二十有七,乾隆二年,诰赠资政大夫、河南巡抚。太夫人卒于乾隆九年七月朔后一日,享年七十有八,诰封夫人,祔以十一月十一日。孙男三人:长嘉铨,雍正乙卯举人;次永铨,殇;次启铨,承荫。女孙二人。铭曰: 古之贞妇,守节闺房。夫人义事,实播家邦。 古之贤母,义方是帅。夫人德心,曲成民物。 克己裕人,恩周六亲。禳灾弭患,诚动鬼神。 九重褒嘉,万众称美。福德之全,在古无比。 天实光启,以昭女仪。岂惟女仪,志士之师。 ▼大司寇韩城张公继室王夫人墓志铭 夫人姓王氏,宛平人,大司寇韩城先生继室,中允兼翰林院编修缙之母也。夫人之卒,苞以门生即事丧所,读先生所述夫人之行,衋然增哀敬。先是,夫人遘疾类痹痿,及先生得末疾,夫人舍其疾,而惟先生之疾是忧,遂浸加至不可疗。苞居先生之门最久,而亲族姻党道夫人之贤如一口,盖不独家事治,其辅成先生之德义,有为《行述》所未及者。夫人既卒数月,而先生病不能兴,苞每往视疾,未尝不伤先生之衰困,而不获夫人相左右也。及先生归田,逾岁而疾渐平,视听不衰,喜过余望,而又痛夫人不获与先生偕老,而从容于林泉也。丙午秋,缙以书来征铭,乃质言而系以辞。夫人卒于雍正元年正月,享年六十有二。长子綖,元配李夫人出,与缙同登癸巳甲科。女一,适士人。孙四:长祇公,早殇;次民先嗣綖;次立先,次因先,俱缙子。于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起家编展,惟福之绥。作嫔贤达,惟德之宜。 生有令闻,女妇所仪。没有遗施,君子所悕。 年逾六甲,子姓兹兹。兆云孔安,庶无顾思。 ▼工部尚书熊公继室李淑人墓志铭 淑人江西南昌人,明兵部侍郞元鼎之女,清故礼部尚书讳振裕之妹,工部尚书熊公讳一潇之妻,翰林院编修本之母也。母朱氏,号远山夫人,以《诗》名。淑人幼禀母教,好读书,识大义,而不事吟咏。其继室于熊,熊公已贰夏官矣,寻迁大司空,会淮、黄间议有兴作,奉命往视。既行数日,或因戚属以重赀叩门,曰:“中途既与公成言,嘱家人验受。”淑人曰:“此诈也,速持去,少延,当执送法司。”盖公素方严,中立不可胁持,故操事构门户者,欲假是以相倾也。其后公卒以视河罢官。 久之,圣祖仁皇帝具见其表里,复召用。公再长冬官,以疾告休。时人皆多公能勇退,而意之决半由淑人。余与本为同年友,公归,流寓金陵,特重余。余时过从,淑人使人进饮,必会余寒;进食,必会余饥。余遘难在狱踰年,本自天津再至京师,候于狱门外曰:“子毋忧,天子仁圣,子之罪及远投而止耳。吾母已罄衣裘使持而来,为子道赍矣。”用此观之,凡本所称淑人以大义佐公及幼事父母、治家教子,曲得其次序,皆无溢美可知矣。淑人之没也,本适游秦中,而淑人留京师,余尝拜于北堂。既弥留,入视于寝,迫公事,未得与殡敛。越十有一年,本自金陵以书来速铭曰:“葬有日矣。”呜呼!余忍不铭! 淑人卒于康熙壬寅年七月望后三日,享年六十有三。长子大彬及女四人,皆前淑人魏氏出,淑人视之不异于本。大彬子学熹、学烈,本子学鹏,皆登甲乙科。公及魏淑人先葬异垄,各有志。淑人以雍正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淑人之生,显光尊遂。乃遇则荣,而躬实瘁。 少罹闵凶,心摧考妣。归妹愆期,年踰再纪。 翼翼熊公,共恪表著。淑人栉縰,鸡鸣戒曙。 公在林泉,士友时式。淑人治具,夜分莫息。 每视公疾,无昏与晨。巾带不弛,涉月兼旬。 既艾而嫠,且屯且邅。有子早达,方陟而颠。 惟是仁贤,履艰益著。兹铭不磨,终古有誉。 ▼谢母王孺人墓志铭 康熙五十七年夏四月,余将行塞上,妹夫谢天宠闻其生母王孺人之丧,泣而言:“必得志铭乃归。”孺人之归谢氏也,年十有八,其卒也六十有一,而为嫠者三十有六年。始,新津县令谢君仁趾聘孺人为侧室,踰年而嫡死,遂摄内事。自孺人始归,新津君已遘心疾,惑《易》无常,孺人与生三子一女皆在忧惧中。自新津君没,家益落,诸子皆窭艰。孺人有弟客死于非命,积轸郁,痈发于乳,医者求索不称意,投恶石以反之,遂成锢疾,二十余年不瘳。计孺人之在谢氏,自少而壮而老,未尝有一日恬安,其怐愗自苦,不独以为嫠也。往岁孺人六十,天宠归,为寿旧所患良减,其家人之讣云:“乃者孺人时自宽食饮,有加其疾以卒,旬日间事耳。” 呜呼!此昔之仁人所以不肯一夕离亲而宿于外也。天宠之依余于北也,以余北迁,女弟御吾毋以行,乃用此不得亲毋之含敛。以余之恨于天宠,固不能已于言,况重以孺人之节乎?王氏,江宁故家,其先世有官指挥使者。孺人卒于二月十日,以某月某日祔于新津君之兆,在江宁县某乡某原。铭曰: 命之惸,节以亨。 载此贞名,尚何悯于其生。 ▼少司农吕公继室王夫人墓志铭 吕氏自明大司马忠节公家法为中州士大夫宗,而奕世多贤妇人。少司农坦庵公未与余相见,即因吾友昆绳通问以索交。及余与宗华同会试榜,光禄好余尤笃。由是两支子弟往来京师,鲜不过从而意相乡者。 乾隆二年春,岳池令宪曾以母王夫人状,因宗华以求铭。夫人,司农继室也,始归宪曾,将冠,而宣曾生五龄,新丧其母,女子子五人。未逾旬,而司农之官宁乡,夫人居守,抚慰勤恤,男女长幼咸安焉。其后宪曾再丧偶,遗子女数人,夫人鞠育一如宣曾及诸女弟,而两女早出室者皆寡,外孙穷无依,为纪衣食,月要旬致,延及支庶。 夫人随司农仕宦数十年,诸子皆通籍,而夫人所出守曾尤早达,显荣舄奕,乃世所谓难逢而可羡者。然其拮据劳瘁,视贫家妇有甚焉。守曾为宣化太守,宪曾令岳池,每戒之曰:“汝父常语家人,居官而求便于身,则不便于民者多矣。”又曰:“吾私亲兄弟各食力,无忧寒饥,毋以我故馈遗。惟妹适陈氏者及宪曾舅氏甚窭艰,勤周恤可也。”买婢而还其家,不责以值者凡三人。其一大父为诸生,立遣之,父母不受,曰:“还则莩矣。”乃善养,视岁熟而归之。呜呼!信如宪曾所述,古之所谓妇顺者,其备乎!询于宗华,曰:“是吾先人家法,世母敬帅而行之者也。惟始至吾家,曲艰隐愍,有人情所尤难者,状盖未之能具焉。”呜呼!若是则铭其可辞? 王氏,河南新安人。父养林,乡里称长者。母牛氏夫人,其仲女也。司农为佥都御史,诰封恭人。今上御极,覃恩,自齿朝以上,均得以父职官所极品阶请封,遂晋夫人。以乾隆元年正月疾卒,享年五十有五。长子宪曾,前夫人徐氏出,康熙戊子举人。次宣曾,王氏出,康熙甲午举人。次守曾,雍正癸卯举人,甲辰进士,授四川驿盐道按察司副使,以夫人疾革,未赴任。孙男八人。以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女教之明,嫡媵恩隆。同气之爱,下型于所生。 及俗之倾,继室有凉德,而父子兄弟咸不得其情。 有硕夫人,秉德之贞,尽室和宁,有孚以光。 亨及而云仍,家则是承。 ▼光禄卿吕公宜人王氏墓志铭 宜人姓王氏,孟津王文安公讳铎之孙,太常寺少卿讳无咎之女,明大司马忠节公之孙妇,监察御史赠佥都御史讳兆琳之子妇,光禄卿讳谦恒之妻,承曾、光曾、耀曾之母也。年十五归于吕,幼禀母教,通《诗》《礼》。其为妇宗,妇之长者皆羡焉;其为毋宗,妇之少者皆师焉。与光禄相爱敬,以成厥家,族姻乡党有述焉。余为耀曾同年友,而光禄信余最笃,以文学礼义相正。尝语余曰:“吾生平无媵侍,或疑吾妻不能容,非也。家事治,子孙成行,吾自谓可无此耳。” 宜人与光禄生同年,卒后一岁,为夫妇者六十有一年,逮事舅姑,并越二纪。子三人,伯仲举乙科,耀曾历官四川按察使,所至获民誉。孙曾绳绳,耳目发齿,至耄不衰。卒之日,言动如平时。以余所闻见,妇人之德与福兼,蔑与宜人匹者。宜人生于顺治十年六月,卒于雍正七年十月。余既志光禄矣,故子姓戚属不具。铭曰: 曰豫曰豊,民生所善。布列六位,忧虞过半。 有硕宜人,得天独赢。美合令终,为咸为恒。 族姓素贵,夫家世隆。所仪则贤,尽室融融。 上学舅姑,下仪子妇。有孙有曾,康强寿耇。 在生畴荣,考终相次。憺此幽宫,永蘟世嗣。 ▼赵孺人翟氏墓志铭 孺人姓翟氏,泾县赵赠君濬之继室,御史青藜之母也。少归赠君,顺于姑,宜其家人。家素封,执妇事如寒素。其后中落,处之泰然。前孺人左氏,子一,女三,孺人子女各二,数十年无间言。姑既殁,迎姑之女兄于家,忠养久而不怠。赠君殁,尽蓄藏以付长子预,俾秉家政。预为县令浙东,青藜入翰林,迎养于京师。乾隆八年夏,孺人思归,少子希文侍。五月朔日,于潞河登舟,是月晦前二日遘微疾,卒于德州舟次。青藜悔痛,再以书请铭,述孺人勤家教子语甚详,兼及赠君义事。余按:铭者,诔之遗也,非于德于功、于言有立,或有奇节义烈,无以举其辞。据状,孺人乃履顺而持家有法度者,赠君则富而好行,其德于法尚未可以铭,然及吾门者有所祈向,而可信其操行之终不迷,青藜其一焉。古之人善善及其子孙,况父母乎?故援斯义而为之铭,使青藜知成亲之名在自敬其身,而后此所宜自奋厉者甚重且远也。 赠君贡生,候选训导,预,邑庠生,以荐举知浙江余姚、嘉兴二县。青藜,壬子中顺天乡试。丙长,举进士第一,授翰林院编修,改江西道御史,著直声。希文,丙辰中本省乡试。女五人,皆适士族。孙八人。翟氏邑旧族。孺人生于康熙二十三年,卒年五十有九。以某年月日祔于赠君之兆,在某乡某原。铭曰: 为妇为母,可富可贫。以睦以姻,内和外亲。 贵而思约,老而益勤。德言谆谆,孙曾永循。 ▼王孺人墓志铭 康熙五十八年冬,吾友朱君履安婴疾沈痼,动息不自由,余心忧之,而窃幸其有良妻。余里居时,过履安,食饮盘匜杯斝必洁修,而家无女奴。今履安疾虽困,孺人左右焉,必能自苦以适履安。踰岁而履安以书来曰:“吾妻死矣,吾悯其生之勤也,欲丐子文以列幽墟。且子在难,吾妻能与吾同忧,其垂死时,吾谓必得此于子矣。”昔辛卯之冬,余以《南山集》牵连被逮,下江宁县狱,同学二三君子朝夕会履安所。履安或以事出,诸君子频去来,孺人必先为具,以时候问,无使渴饥。方是时,大府命吏迹与余往来者甚严。一日,县令以他事入履安门巷,或告曰:“履安亦相随入狱矣。”孺人惊悸成疾,久而不瘳,今其死犹缘故疾动也。呜呼!余以昏愚不能自敬戒,以即于罪戾,而累于朋友,一至此乎!非孺人既死而履安自言之,余不知也。履安征铭之书,一岁六七至,既而曰:“速为之,及吾之见也”,余心隐焉,夜不能寐,晨起而志之。孺人姓王氏,江宁县人,享年五十有五。子三人,女二人。以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长子老身,苦辛以有年。 疾则莫养,而死独先。 命乎命乎!永赍志于穷泉。 ▼许昌祯妻吴氏墓志铭 康熙辛卯九月,歙县许起昆持其母行状,因吾友吴君东岩来乞铭。东岩于其母为族子,而状即东岩所作也。余既许诺,踰月而被逮,又二年出狱,东岩适在京师,复以为言。余曰:“吾非敢负诺责也,恐为僇人,其言不足以列幽墟。”曰:“子浅之乎视许生也。”因复以状来,谛观之,辞达而事信,余无以易焉,因摭其语而系以铭。 状曰:为人妇而以衰绖终其世者,惟吾族姑许节母。节母幼时,父客死,舆榇归,衣衰泣血,哀动族党。年十六,归同邑许昌祯。入门,姑寝疾已六月余矣。厥明即解妆,侍汤药,动息扶将。姑将瞑,泣曰:“吾生不与若久处,吾魂魄犹相依。”居姑丧,与祖姑卧起祥禫毕,踰岁生男。未弥月,夫骤病,强起在视。足弱,常匍匐户榻间,夫不起,即绝食饮。祖姑泣,纳儿怀中,久之乃乳儿。居无何,祖姑卒,依继姑,继姑又卒。其生而忠养,死丧以礼,一视姑。节母叠遭闵凶,及继姑死,益自伤呕血,寝疾数岁而卒,年四十有三。 其归许近三十年,为嫠凡二十三四年,而服苴菅及群丧不下二十年,艰贞苦恨,自节毋而外,盖未之见也。卒之后,家人启箧笥,嫁时衣物如新,盖终其身未御云。起昆为邑诸生,以文艺称于时。侪行身谨饬。东岩云“皆节母之教也。”以某年月日奉母柩合葬父墓某乡某原。铭曰: 茕茕三世嫠仔肩, 病姑呻吟儿栾栾。 死之不得生忧缠, 天以百罹襮贞贤, 蜕此短晷何恨焉。 ▼高善登妻方氏墓志铭 四川夔州府学增广生梁山高善登妻方氏,工部主事讳登峄之女,己丑进士式济之妹也,于余为妹之无移服而未远者。工部居近吾家,式济童稚,视余如严师,至其家,必从问经书古文,妹常在旁。高氏故华族,流寓金陵,甚贫,妹归不逮舅姑,能忠养祖姑,兼奉尊嫜之嫠。 自工部父子以家祸谪戍黑龙江,族众北徙,善登餬口四方,妹独持门户,忍饥寒课子。吾宗在金陵者,或窭艰,自顾不暇,或不相往来,惟岁时一返余家,视道希兄弟如近亲,喜忧必告,时通有无,然逾时阅岁必归之以为信,不可曲止。其后年余,绝无假贷。道希兄弟时候问,门者每以他出辞,入视,户果外键。雍正己酉秋,疾既亟,道希始闻奔视,卧蒯席,别无覆荐,惟少子在侧,急购衾茵,进药物,越二日而卒。老婢曰:“年来以假贷不能归,衣敝履穿,戒侄辈至即键户坚辞曰:‘无为使忡忡也’。”时长子允从父归西川应乡试,道希、道永、道章亲含敛,以书来告。呜呼!先王制礼,小功皆在他邦,加一等,其此故也夫余与道希兄弟悔痛不可追矣,然其性行之艰贞,不可使终冺也。故质言之,俾异日以奠于幽宫。 妹讳敷,年五十有一。子二人:允,乾隆元年恩科举人;晖,县庠生。铭曰: 假而非女士遭变,砥节志事当如何?吁!悕乎隐愍而莫之恤,惟生者之瘥。 ▼赠孺人邹氏墓志铭 孺人姓邹氏,友人余东木之妻,学子熙之母也。世儒族,家宜黄之潭溪。幼通诗书,流览传记。东木垂髫以试事过潭溪,孺人之父伟其容貌,请于亲字焉。及嫁,宫事无违,娣姒皆宜之。暇时喜吟咏,姑止之,遂不复为。熙稚齿,经书皆孺人所授。东木为诸生,岁授经邻邑,孺人纺绩,苦辛勤养。及成进士,馆选人,上书房课读,而孺人卒于家。 始熙之从余游也,能倍诵十三经,绝意进取,思力践古人之学。既而以族人陵侮,就有司求试,举于乡。及毋殁,痛生养未致,请余为铭幽之文。余告之曰:“非文之难,而义无以立之难,姑卑之,毋高论。曩子能定心广志,而学有所成,则亦如曾氏巩铭其母者,得据以为辞矣。雷同叙次,妇事之常,览者欲卧,将焉用此?”孺人既殁且十年,熙以余卜宅改葬先祖暨亡兄弟自京师跋涉来承事,必得余文然后归。乃举其崖略,并述前言,使熙怵然于往不可追,而来者犹可自奋厉也。 孺人卒于雍正癸丑十有一月,年四十有二,以乾隆元年覃恩赠孺人。祖誾,乡贡士,湖广临武县令。父用揆,国学生。子二:熙,壬子举人;光,县学生。女二,俱幼。以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夫之荣,命不延。 名彰彻,在子贤。 铭为德舆,使国人称愿。 是为君子之母,熙与光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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