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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外文卷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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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方正学论 道之不闻,与粗知其大体,而察之未精,操之未熟,其遇死生患难之交,未有不震于卒然而失其常度者也。若正学方公之事,吾惑焉。国破君亡,缩剑自裁以无辱可也。即不幸为逻者,得闭口绝肮不食而死可也。何故呫呫于口舌之间,以致沈先人之宗而枉及十族哉?至燕王以周公自比,使圣贤之徒当此,必将曰:“王能为周公,是某之上愿也。即不能,一姓继统,与仇敌相兼者异。王能卵翼吾君之子而比于诸孙,则海内悦服,而高皇帝之灵实嘉赖之。”计不出此,而以辅其子为言,是置其君之子于鼎俎之上也。燕王以盗贼之心,百战而得天下,公诚望其取诸其怀而与之乎?故公之任刚而自谓不屈者,以圣贤之道衡之,正所谓震于卒然而失其常度耳。抑公之事失于终,而始犹无病也。 方晋之亡,中原裂于刘、石,刘广武即能建国北蕃,以奉晋朔,不过与张、段、慕容等,于晋毫无加损,而崎岖暴人之间,愎谏造怨,陷二亲于死亡,此于道概乎其未有闻,而称之者无异议,甚矣其惑也!夫广武岂以是为利,正学岂以是为名者哉?而杀身不足以成仁,此君子之笃行,所以必先之学问思辨也。然则为广武者宜奈何?不能间归于晋,则负耒耜而耕于野,庶几身可全而亲可保也。 ◎送序 ▼送冯文子序 往者长洲韩公为吏部听事而归,喟然叹。余问曰:“公何叹?”公曰:“昔有医者,与吾故且狎,吾叩焉,曰:‘人皆谓子之医能杀人,何也’?曰:‘非吾之医能杀人也,而吾不能不使之罢而死也。吾固知吾术之不足以已其疾也,而不能不利其酬不获已,以物之泛而缓者试焉,其感之浅而与吾方相中者,固尝有瘳矣。其浸寻反复,久而不可振者,吾心恻焉,而无可如何。今某地告饥,上命发粟以赈,而大农持之,下有司核所伤分数。夫民之饥,朝不及夕,而核奏议赈在三月之外,有不罢而死者乎?吾位在九卿,与其议而不能辨其惑,是吾负医者之责也’。”余曰:“公所见其显焉者耳。凡官失其职,而事堕于冥昧之中,皆足以使人罢而死,而特未见其形也。姑以所目击于州县者征之,水土之政不修,而民罢死于旱潦矣。”两造悬而不听,情伪失端,而民罢死于狱讼矣。弊政之不更,豪猾之不锄,而民罢死于奸蠧矣。岂独残民以逞者有杀人之形见哉?先已而后民,枉下以逢上,其始皆曰“吾不获已”,其既皆曰“吾心恻焉”,而无可如何。此民之疾所以沈痼而无告也。吾友冯君文子将令于礼县,为《诗》四章,自道其心与俗吏异,因举昔之所闻于韩公及相语者以告之。盖所望于良吏者,谓能已民之疾也,非徒不益之疾而已也。民之疾常伏于无形,而大吏之为民疾者,复多端而难御。令之职,环上下而处其中,下以致民之情,而上为之蔽。虑于下者不详,则为民生疾而不自觉;持于上者不力,将坐视民之罢死而无如何。其术不可不素定也。 君,韩公之门人也,能因是而自审其所处,则韩公之言庶几其不旷也夫。 ▼送韩祖昭南归序 昔长洲韩公再召,列于九卿,每廷议而归,辄頺然自沮丧。余叩之,曰:“凡吾有言,众若弗闻焉。将为上别白之,则更有阴为掣曵者,而其道必反矣。欲告归,则上负吾君,而终亦莫能遂也;欲留,则内负吾心,而外赧于友朋。孰若曩者家居,浩然有以自得哉!”公诸子皆好文术,笃气类,而仲子祖昭常在公侧,故与公尤习。方公盛时,海内后进皆以不与门墙为耻。余亦勤接引,而常患人材之衰,曰:“钓名之人,无贤士焉。”孰是笃信斯言者乎?祖昭庚辰成进士,癸未散馆改官。甲申公殁,御柩以归,营墓兆,建宗祠,叙谱牒,暇则手一编教诲子弟,凡二十余年。 今天子嗣位,诏修《明史》,公卿交荐君。至岁再周,分纂列传具完,因告归。时君同年友多登要津,馆中后进皆愿君少留,而君意甚决。将行,余语之曰:“惟子爵禄不入于心,视人人信有间矣。然君子之志事,更有大且远者焉。子之先君,常欲振起人材,为国家树根本,而深患驰逐于科名者莫能应。今子之归也,能奉此意,学古人之学,以成其身,以陶铸乡之后进,则所以成孝与忠者在是矣。若惟逍遥山水间,为忘世自得之人,则非吾之所望于子也。子之兄自成进士,闭门而不出者亦二十年矣。归以吾言正告之。” ▼送吴平一舅氏之巨鹿序 古者先王之世,既授田里以治民之生,而又区四海之所环,以众建侯国,使万物连属其乡而聚其气。农夫耕于其土,士仕于其国,耕与仕俱不出于其疆。其有工贾、宦学、聘问、戍役之行者,特千百之什一,而又得以时还息。生其世者,率常父母兄弟白首欢然保聚,无一日离别怨思之苦,而族党亲戚,亦得携持结连,绸缪相渥洽,以饱足其意。 呜呼!上之所以区画计处以求便其民之私者,可不谓详且远与?民之所得于其上而不自知者,可不谓厚与?自周之衰,以接于秦,破井田,废封建,先王之泽不流,民生迫蹙,而其气日以乖散。农夫失其田亩,以佣而耕,卒有旱潦,无以系属,其身散而四方为奴虏矣。商贾众而财匮,得所欲者益寡,或疲亡于道路,去其乡县,飘零失业,而无所于归矣。仕者失其田禄,或千百里系官于朝,或散而出于荒边侧境,无舟车仆赁衣食之资,同居之亲不得与偕,愁居惕处而嗟怨矣。至于士之学先王之道者,无庠序以游其身,无廪给以赡其父母妻子,坎壈失职,羁旅浮游以谋衣食者遍天下。故虽天下无事,水火盗贼之警不闻,而民生摇摇,常有离散之形,局蹐悲忧之思。一室之中,父兄子弟,自孩童至于白首,欢然保聚,无相离者,十不一得焉。而况族党亲戚之睽离而不可合并者,岂可胜道与!其所从来者久远,世未始以为忧。然上之所以待民者薄而心易摇,自前世所以可忧者,未尝不在于此也。 辛未八月,苞与舅氏相遇于京师。踰年夏,舅将之巨鹿。苞既为文述二十余年散聚悲欢之迹,舅因太息顾苞而言曰:“吾穷于世,竟以游老,每当山行水涉,寒暑冰雪侵加,饥疲困顿,忽忽不知此身当所投措。数年中傥得好事者少润泽之,亦欲息足金陵之野,教诲子侄,且得与而翁而母朝夕相见。”苞因自念以疾病之身,迫于穷饿,羁旅数千里外,缺然其心,不能一日以宁其欲归而事亲从兄,耕田著书以自娱,与舅之志略同,未知何日以终遂也。即吾与舅两人之身,而皆不得自便其情若此,以视古之为士者,洁居美服饱食而从容于庠序者,何如乎?其父母兄弟之保聚,族党亲戚之渥洽,不亦甚可慕悦矣乎?呜呼!自汉唐以来,儒者皆以谓先王井田封建之制不可复行矣。况陵迟以至于今,岂尚有望与?岂天遂忍斯民之苦而莫为之所也?夫吾与舅所志非甚奢,私计或犹得以遂。然民之生迫蹙,其气乖散而不得以自便,其情岂独吾与舅两人也哉! ◎传 ▼康烈女传 烈女康氏,通州人也。其父兄以粜籴为业,女未尝知诗书,独闻世俗人所道古者忠孝节烈事,辄彷徨追慕,时时诵述之。幼许嫁邻家张氏子京,时张氏尚富饶,后迁京师,益衰落。京父素无行,京长市肆,材故庸下,又贫不能自存。康氏戚党转相传说,闻于女,女坦然无怨尤。其父兄私谋夺女,不与张氏,女乃正色持大义,诘责其父兄,久之乃止。一夕,女梦张氏使者至,若将致命者,不知何祥,私以告其母。时两家绝闻问已数年,忽京父至通,讣京已死,叩之,即女感梦夕也。女乃于邑悲哀,素服号泣,请于母曰:“儿闻古之女子有未嫁为夫守义者,后世以为贤。儿身虽未归,心属张氏久矣,愿母载儿从夫丧。”其父兄大骇,斥之曰:“女乃狂邪!凡女所称皆古事,岂今人所为?”因环向女。女因掩涕,弛素服,更容貌以前,言动如平时,其家人稍稍皆散去。夜半,乃闭户,悉焚所制巾带綦履,素服,以练自结而死。女有妹,与同卧起,女死,妹寐未觉也。两家议论者皆曰以合葬为宜。其父母乃持女丧自通如京师,归张氏,与京合葬郭西白石桥,时康熙三十一年。 初,张氏家微细,至京,父转贫薄,又无行,其乡人戚党羞齿之。自贞女之死,京师皆竦动,荐绅士君子多为歔欷,里巷感伤。好事者传之图,讴歌其事,喧腾儿童女妇间。于时京师之人咸知东门张氏云。赞曰: 六经所著,女子以节完者,于诗则卫共姜,于春秋则纪叔姬,外此无有。余尝怪古者圣人贤人,至于倜傥怪伟非常之材,不可胜纪,何独其时女子之少奇也。余家金陵,见邑子杨瑞三妻方氏、溧阳唐生妻某氏,皆未嫁,为夫守义,而康女志不得伸,遂崎岖不负其义以死。以余所闻见如此,是何奇女子之众与!昔震川归有光著论,以谓未嫁死夫,于礼为非,取曾子、孔子所问答女未庙见而死之礼以断,其辞辨矣。虽然,中庸不可能,世之不贼于德者几何哉?以孔氏之道衡之,女其今之狂獧也与! ◎记 ▼柏村吴氏重建宗祠记 大宗之法,祖庙既毁,宗室犹存,则是别子之庙,百世不废也。后世宗祠之建,盖取诸此,而宗法之能行者,百不一见焉。盖古者国子弟卿大夫之田禄,既足以仁其族,而四民各有职业,其待大宗之收恤者,不过鳏寡孤独废疾无大功之亲者而巳。后世家无恒产,人无常业,衣食不足以自周者,比肩而立,而欲大宗之收族,不亦难乎?饥寒之不恤,而欲执法以绳其不类,孰能听乎?惟吴郡范氏,七百余年,宗法常行而无或敢犯,为有义田以养其族故也。余尝以是风并世士大夫间有慕效者,不再世而子孙族人并其义田而废之,然后知范氏子孙能常守宗法,以食义田之福,实赖其祖宗之功德学行,以阴为之保定而延绵焉。抑又闻朱子之后之蕃育于闽者,历世继承,无贵者、富者,而皆能崇礼让,安贫而畏义,闽之人至今诵之。盖道德之渊源流风,余思之所感发,更非范氏诸贤之所能几及也矣。余平生不肯以文假人,而承修《周官》,甚赖吴编修绂能输其力。绂以宗祠之记请,不可却也。 谨按:吴氏系出宋进士师古,以刊胡铨劾秦桧奏疏,谪死袁州。其上祖曰国夫,刘宋时以高行名于乡,事见《南史》。〔环村十里,至今名“高行里。”〕而师古之孙政,宁宗时都统兴元,与金人战黄牛堡,死焉。又六世至淛,明太祖时以贡士为后府经历,见杀。终明之世,子孙不仕。及南都亡,以诸生庶民殉国者尚数人,岂非其先世义烈所渐者然与?绂年六十有二,始以文学为官,文正、忠宣之勋,庸非所敢望也。若朱子之道与德,则尤不可阶而升。然则为绂审所处,惟自强于忠孝,立名义以续其祖,使宗人暨后生闻而兴起,庶几延世以滋昌,而于宗祊为有耀乎。吴氏虽故家,历南宋以讫元、明,至绂始起家为别子。故余因《宗法》而备论古今礼俗之变,以及启后承先之时义,俾凡有尊祖敬宗收族之志者,皆知自审其所处焉。祠之中废也,主祏迁别宅。康熙丙戌,重建于故址,至辛丑,门塾始完。其堂庑之规制,兴作之程期,领事之族人,绂自举以列碑阴可也。 ◎家训 ▼教忠祠规 古者五庙、七庙共都宫,而各为垣墉堂室。汉唐以后,虽国礼未闻备此,况群下乎?北宋文潞公知长安,得唐杜佑旧庙于曲江,一堂四室,郭先夹室,论堂三楹者,中为室,左右为房,祭于东房,西虚不用,皆言高曾祖祢之寝庙耳。今自太学及海内郡州县学祀孔子,皆位于堂之正中,阙里亦然。盖天下之公祀,非孔氏所得专也。自是以后,汉关公、唐张睢阳、宋岳少保,凡忠烈先贤,皆正位于堂,教忠祠礼亦宜然。太仆公起家为大夫,建小宗祠于桐,以对始祖,故称小宗。而于子孙则为百世不迁之别子,故亦正位于堂。而缘二祖之心,春秋享祀,不忍祖考之无荐也,故室教忠祠左方,龛奉始祖至四世祖神版,室小宗祠左方,奉六世祖至十一世祖神版,时祭二祖,以屏障左方为以荐,翼日仍敞以为堂。古者祧庙主祏藏于夹室,故时祭独迎四庙之主祫于太庙。今二祠皆合堂比龛,而独祀二祖,以子孙之不安,知二祖之弗顺也。《礼》有祭,有荐,有奠、有告。荐奠仪甚简,告则惟用币帛皮圭。程子祭远祖,总设二位,以权制也。 今师其意,春秋祭二祖,左室各设荐而不献,庙东向。冬至祭始祖、远祖,则左室不障。德益公东面,断事公从昭穆之列席下,继六世分房之祖,东面;太仆公从昭穆之列席下,继䋫而右,各三献,与时祭同。古者天子之卿大夫,爵命视侯伯。《楚语》:诸侯之大夫特牛。然今功令以太牢祀孔子,诸贤不得用,敢踰越哉?主祭者由正途官翰林科道、郎中、知府以上者,乃用少牢,余用特豕。无登仕籍者,则廪增附生以次主祭。入国学而不由庠序者,不得先。古者大宗百世不迁,然在礼必有禄而后可祭。安溪李氏有禄者奠献,而宗子之位参焉。祝曰:“主祭孙某,宗孙某。”以宗子或无禄,或降为农工,礼仪不能展也。 太仆公子孙在金陵者两支,副使公行三,宫詹公行五,副使公曾孙苞为长。宗子惟敬尚未冠,苞宜主祭,惟敬再献,长兄弟三献。苞身后,子孙爵列相近,则三房主之。三房无爵,则五房有爵者主之。宗子有爵,支子虽异爵不敢干。支子爵列同,以行辈则少长行卑齿少,虽有异爵不敢干,尊祖敬宗之义也。其爵列以甲科、乙科、荐举、承荫、副、拔、岁、恩贡生为差,武途降文途二等,官至提镇者降一等,捐资入仕,与武途同。司马温公、程子、朱子家礼,四时皆祭。但汉人述王制“天子犆礿、祫禘、祫尝、祫烝,诸侯礿则不禘,禘则不尝,尝则不烝,烝则不礿。”楚语曰:“国于是乎烝尝,家于是乎尝祀。”周以前书未见大夫士冬夏祭礼。今遵程子所定,春秋之祭,举于仲月。冬至祭始祖、远祖,季春荐鲔,特著于《礼经》。故四月荐鲥,以当夏祭,其余新物荐于家。凡俗节亦如之,奠而不献。二祠惟朔望焚香设茗饮。古者时祭日必卜,虑主人或感时疾,宜俟其间,或期、大功之服,旬日未毕,或祖考先妣忌,不得干也。 今以《时宪书》所宜当卜,冬至则或前或后,比时而择之。古者祭必筮宾,立佐食,分上利下利。礼重事殷,非有赞者,主人不能致其恍忽,以与神明交。前期十日,公议子弟年二十以上,谨慎安重者,四人为上赞,四人为亚赞。前期五日,遍告与祭者皆出宿外寝。前二日,祭主、宗子宿祠左特室。致斋前一日,上赞佐祭主、宗子濯器视牲,宿祠左厢。诘旦,共朝事。祭之前日,启户,子弟年十二以上者,洒扫堂室及庭,祭主、宗子卷帘拂尘,拭神版及匰,上赞助濯器,视牢肉。及期,夙兴启户,上赞焚香、燃烛,陈茗饮,设茅苴,爇柏叶。祭主、宗子三拜稽首,以酒灌茅苴出,阖户。日中,殽羞具,启户,焚香,燃烛,设长案,馔祭物。初献进食,羞羊肉湆、豕肉湆。再献进鱼,鸡、鹜从。三献进餈饵,陈茗饮。凡献,上赞执爵以授献者,亚赞陈祭物,奠而不授。献者要节而拜。每献毕,俱三拜稽首。 〔吾乡旧俗,嘉平二十四日及除夕祭再举,将献荐,爇柏叶爇萧,遗意也。以瓦盆实土,树丛茅,酹酒灌鬯,遗意也。朱子《家礼》“设茅沙”,议者纷然,不知庙地必甓以鬯灌,甓不能达于土,故依古茅苴之意,植茅于沙,取其洁白,谓沙亦土类耳。〕 古者臣之于君,稽首至再而止。晋大夫三拜稽首以要言。楚申包胥九顿首于秦庭,重为之礼,以申固其请耳。朱子家礼:“献止再拜,降神辞神则四拜。”盖据仪礼升成拜,堂上下拜各二也。无升降而四拜,义无所取。古者射乡丧祭皆三拜,众宾朝事降神,祭主宗子三拜稽首。初献爵,祭主再拜稽首。进食,再拜稽首。羞羊豕,再拜稽首。再献,宗子再拜稽首。羞鱼鸡鹜,再拜稽首。三献,长兄弟再拜稽首。进餈饵茗饮,再拜稽首。将阖户,祭主宗子三拜稽首。有顷,启户彻,与宗人共食。春秋时祭,左室荐而不献,祭主、宗子群子姓皆三拜稽首。冬至祫祭,遍献远祖,礼仪与时祭同。古之祭者,必夫妇亲之以馈食献荐,必待之以展事也。女子未嫁三月,教于公宫,非独四德宜娴,亦使讲明乎“尊祖敬宗”之义,熟习夫礼相助奠之仪也。 今祠距家四里,而所祀皆子姓高曾以上之远祖,子妇分主祀事,事势未便,忱亦不属。嗣后来妇者,于春秋时祭后三日内,舅姑率以拜庙,焚香燃烛,设茗饮,为讲明大义。女将适人,先期或时祭后或朔望辞于庙,仪与来妇同。妾之有子者,子将授室,亦如来妇仪拜于庙,以承先启后,亦与有责焉耳。惟再醮之妇,不得入祠。二支子姓中,择正直不苟者一人以辅宗子,族姻朋友中,择老成练事者三人以助之。惟敬嗣伯父为宗子,道永兼掌两房家事,道章亦兼掌道兴家事。惟道兴端居学诵,其生也后二兄二十年,故命专掌祠禁,以察违礼,纠邪恶,谨出纳,久于其任,则家则可定也。 ▼教忠祠祭田条目 四时祭荐,春秋墓祭,费不过六十金。莲池既弃,子孙生计日蹙,余药物及随身用度,不得不取之祭田。余身后,除《祠规》所列经用,计每岁当余二、三十金,子孙锱铢不得私用。积至百金,即付相信典铺取薄息至六、七百金,则以买上等冲田,不可置杂业,十年后,可加良田一倍。凡田契官印后,房长即集宗子、众子姓,会同族姻友朋助理祠事者,敬书余遗命于契末,各署名字,随锓板标“教忠祠”,续置祭出,详载亩数、钱粮、买价并原契续本。置祭田后,每至十年,必总田契呈太守,照今漳浦蔡公例,契缝加印,批县注册存案。范文正公义田,子孙守之七八百年,不失家法,可谓善矣。但计口给粮,则不肖者或以长惰。古惟四民,使之交能易作,终岁所入,“无以相过。”盖尽人之力,则财用不匮;顺天之道,故安享乐利而无祸殃。战国、秦、汉以来,并兼游食之民多耕夫,终岁勤动,谷始登场,廪无余粟;织妇宵旦苦辛,身无完衣。浮淫之人,则安坐而享之,实与不祥之气相感召。故每至大乱,遭杀戮、蒙垢污者,皆通邑大都雄镇之贵家富人,荒村小聚、瓮牗绳枢之细民,免于难者十常八九,天之道也。 吾家莲池,虽有祖命以畀首续科名者,而归赎在余未举于乡之前,吾兄之心力瘁焉。桐城、庐江、高淳之田,余铢积寸累以置之。余卖桐庐田以建宗祠,以莲池卖价置江宁沙洲圩田木厂,并高淳永丰圩田为教忠祠祭田,四时祭荐而外,以周子孙窭艰嫁娶丧葬不能自举者,以遵吾兄临终异居同财之遗命。道希、道永、道章、道兴之子女婚嫁予五十金,再娶者减三之一,娶再醮者不给。妻及子妇成人之丧亦如之。诸孙行则予三十金,力能自举者不给。道章备历艰难,子女众多,故先期陆续给银,使早营运,后此不得为例。必待纳征有吉日始付之,以防妄耗。 十年后,祭田加倍。同祖叔父枫麓府君之子孙嫁娶及丧致十金,曾祖副使公之子孙半之。高祖太仆公子孙在金陵者,庆吊各一金,寡妇孤子近亲不能相养者,春秋各一金,制衣服。兄及余子孙疾淹久,给医药。延师于敦崇堂以聚教贫者,饮食膏火公给。其住居远,子幼不能赴堂者,岁给附学之资四金,至年十五以上不愿来堂就学者亦听,惟止其资给。寡妇孤子无生产及近亲不能相养者,公给衣食,俟其子成立而止。其读书无成能贸易力田者,各给三十金为资本,怠荒其业而没其本者勿再给。二十年之后,祭田又倍,枫麓府君子孙嫁娶及丧致十五金,副使公子孙十金,太仆公子孙在金陵者,庆吊二金,孤寡衣服亦如之,在桐者各一金。兄及余子孙安分守业,口多而食寡者,量给口粮。女子寡而无依无子者,生养死葬公任之,有子而无依者,必教养之,使克有成,非甚不肖,勿轻弃。三十年之后,祭田又倍,则太仆公子孙在金陵者,庆吊三金,孤寡亦如之,在桐者一金。副使公子孙六十寿一金,七十寿二金,八十寿三金。断事公以下七支,乡试于金陵,致卷价一金,会试春官者十之。兄及余子孙归试于皖者给五金,乡试倍之。 惟登仕籍者,必量力增置祭田,以仰答祖宗优异属望之意。见今兄子道希、嗣子惟敬为宗子,其本生父道永为房长,余长子道章、长孙超为宗子,次子道兴维持家法可三十年。三十年后,更得良子孙守之百年,则祭田增加可数倍于吴郡范氏,润泽可遍断事。公之后七支吾子孙尚忧衣食哉?岂惟受命于先人,事必宜终,即为子孙计,吁谟远猷,亦无善于此者矣。助理祠事三人,岁终各赠十二金,轮赴高淳收租。祠田岁收稻谷,除卖以供国课祠祀墓祭外,必留百石,以备凶荒之岁,周子孙之困乏者。 太仆公子孙在金陵之贫窭者,量贷之而免其息。贷而不归者,再值歉岁勿更给。随墓宜置祭田数亩,子孙秋收可环视茔域。又宜计道路支凑,筑室墓旁,逢雨雪可信宿。邵村、石嘴、二房庄三墓相去皆十里而遥,石嘴墓左地势宽敞。周村、石潭、沙场三墓相去皆十里而近。沙场居中,必相杨姓村内营爽垲地,筑周垣,构瓦屋七架者三间,两厢五架,草房四间,瓦屋中隔之。中为堂,左室可居停,右室为板仓。丰年买稻百石,近墓农家贷种,每石岁取乾稻二斗为息,岁歉,弛其息之半。近村人来籴,每石照时价减四分。岁大祲,存百石为举本,余尽散之近墓贫民。人性皆善,墓木庶无毁伤。 ▼教忠祠禁 《周官》“以乡三物教万民,以乡八刑纠之。”闾胥掌觥挞罚之事。惟学校射饮罚用觥挞,则施于庶民为多。古者大宗小宗皆有收族之责,〔《白虎通义》:“大宗小宗,通其有无以理族人者。”〕而仕者禄皆足以仁其族,故教可行。荆楚吴越,聚族而居,皆有宗祠。而自吴郡范氏而外,宗法无一行者。饥寒之不恤,而责以过愆,故其心不服,而势亦不能行。凡兹祠田,皆余孤行远游,疾病屯邅,敝精神于蹇浅之文术以致之者,尽以归祠,以岁入十之三供祠墓,遵先君遗命也。忆先兄疾革,命二支子姓下逮曾元,始得异居同财及吾之身,而不能禁其分析,每默以自伤,故用祭田经费所余以合之。凡婚嫁丧疾不能自给者,使得取分焉,而立祠禁,违者挞之,以不资其乏困为罚,且禁不得入祠以断事。公不乐有此后人,亦非先兄与余之族类也。戒之慎之! 孔子论刑罚之原,起于不孝,不孝生于不仁,不仁生于丧祭之礼不行。祭者,丧之哀慕不能忘,而申之以追养者也。丧礼而不行,则人道息矣。《周官》之法,“不睦不姻,不任不恤,皆有刑焉。”今吾于子孙,不敢求以人道之备也,惟丧礼必大为之防而已;亦不敢责以丧礼之全也,惟入宿于内,则闲不得踰而已。古者三年之丧,非殡奠葬祭,夫妇不相见。贫家米盐琐细,势必相关,惟宿必于中门之外,相语必以昼,不得入房室,犯者不许入祠,挞四十,婚嫁丧疾费皆不给。古者期大功并三月不御于内,礼废既久,人性日漓。 今酌定期三月,大功浃月,犯者不许人祠,挞三十,丧疾费不给。父母忌辰前五日,率子孙与奠者斋宿外寝,祖父母、伯叔父、兄弟三日,高曾二日,荐新俗节亦如之。以不洁之身而对鬼神,罪莫大焉。挞罚与期、大功犯礼者同。 吴郡《范氏宗法》,行之七百余年,乡人有以事争辨者,不之公庭,而之文正祠堂。宗子虽襁褓,正位于上,掌祠事者四人奉之。苟不直,虽诸父、诸祖父行,解衣伏地,受朴以谢乡人,故子孙奕世无受官刑者。此虽其家法之明,抑亦文正、忠宣德行勋庸,有以大服众志,而仪式于后昆也。余碌碌竟世间居,亦不自知其非,但每拜断事公于正学祠,则身心怵然,自愧其鄙薄,故粗立祠禁,子孙有犯者,宗子及房长缚至祠右敦崇堂,挞如数,随注籍,罚必行,不许入祠。有桀骜不服罪者,即抱祠禁质于公庭,以不孝治罪。 古者既葬,君大夫父之友,食之梁肉不辟。今酌定三年之丧,期不饮酒食肉;期之丧,浃月;大功终月。违者挞二十,罚不行。先王制《礼》,小功缌麻,食肉饮酒不禁。御内无明文,以期、大功准之,亦宜终月。姑姊妹之子女,恩非甚亲也,然姑姊妹方痛不欲生,而晏然于闺房,于吾心无缺乎?妻之父母,义非甚重也,然妻之痛如斩如剡,而即安于媵御,尚可责以致孝尽悫于吾父母乎?以此知缌小功之丧礼,实亦不可废也。然人道之薄甚矣,故挞罚不及生监与闻外人户婚田土事,出入公庭;庶人不勤力治生,酗酒赌博,不许入祠,挞三十。丧疾费不给,充书役皁隶及为舆台,亦如之。 实心改悔,十年无过行。合族公议,许拜小宗祠。宿娼或下渔色,其染恶疾,构衅亡身,不足惜也。而失先人之种姓于娼家,或父子兄弟聚麀而不可辨,恶莫大焉。虽改行,永禁不许入祠,挞四十,婚嫁丧疾费皆不给。居官以阴很致富,虽幸免,国法不许入祠,宗族共屏弃之。非其罪而罹凶害者,虽罢斥,祭仍从其爵。先兄卒时,道章方在娠,遗命:“异日汝子与道希、道永相视如同生,服以期。”乾隆六年,道希卒于京师,道兴从余宿外寝六阅月,于古礼有加,以道希为宗子,又寡兄弟也。甲子八月晦,道兴之妇殁,道章长子超从余命,随道兴宿外寝三月。世世子孙,当以为式,为父兄者,必以身帅之。 ◎杂文 ▼自讼 舒君子展告余曰:“闻之乔氏子,子之妻党某云:人之伦五,方君独二而又半焉。既与于进士而不廷对,是无君臣也。自始婚,日夕嗃嗃,终世羁旅而家居,多就外寝,是无夫妇也。一子形甚羸,而扑击之甚痛,盖父子之伦亦缺其半焉。”余闻而惕然曰:“其然,是不知余之恨于父母兄弟朋友也久矣。”夫余之有欺德也。吾父刚直寡谐,常面诘人过。大吏有索交而不能拒者,与之言时多傲慢。余每切谏,先君子甚鄙余,而竟为曲止,然不怡者久之。 先君子素无疾,及将终,遘疾若膈噎,是不肖子悻直自遂,而不能顺亲之验也。余北徙岁,从驾塞上,继室之父母无状,吾母忧愤成疾,小妹及家人常覆匿,至弥留始自言之。是余之处心,无以信于妹与家人而戕吾母也。弟林疾将革,余以小疾避居野寺,不与敛,是爱其身而借垂死之弟也。计数师友,则厚于余而恨焉者多矣。若某所疵,则有说焉。始之不俟廷对也,以母疾,再以父丧,既而及于难矣。责妻以礼,教子以义,不忍弃于恶也。相提而论,于亡妻小有过焉。后妇有罪,牵于亲朋之俗议,不能决絶。平生隐慝,顾影自惭,心摧而志绝,无逾此者。书以自讼,俾吾子孙知教不行于妻子,则父母阴受其戕贼而不自知,且于父母兄弟日自勉而常愆于礼,于妻子日自省而常渎于恩也。 ▼拟除泰安州香税制 古者山川能出云雨,则天子秩而祀之。而五岳之礼尤崇,非朝命不得致祠。然王立大社,而州党亦各有社,则春秋祷赛,庶民各就其所敬信而竭诚焉,亦礼俗之可以情假者也。泰山旧有碧霞灵应宫,远近瞻礼者,轨迹相望,例输税于州,乃许登山,岁约万金。自前明相沿未革。朕思万物出乎震,天地盛德之气之所发也。故《传》称“触石而起,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惟泰山。”则春祈秋报,黎庶辐辏,亦其情之不可遏者。若使力艰于输税而不得登山,非所以从民之欲也。其永除香税,富民乐施,守祠者贮之,以待修葺舍宇,平治道塗,有司不得干预。勅到镌石树祠,用垂永久。 ▼礼闱示贡士(代) 世宗宪皇帝特颁圣训,诱迪士子制艺以清真古雅为宗。我皇上引而伸之,谆谕“文以载道,与政治相通,务质实而言必有物”,其于文术之根源,阐括尽矣。然“清”非浅薄之谓,五经之文,精深博奥,津润辉光,而清莫过焉。“真”非直率之谓,左、马之文,怪奇雄肆,醲郁斑烂,而真莫过焉。欧、苏、曾、王之文,无艰词,无奥句,而不害其为古。管夷吾、荀卿《国语》《国策》之文,道琐事,述鄙情,而不害其为雅。至于质实而言有物,则必智识之高明,见闻之广博,胸期之阔大,实有见于义理,而后能庶几焉。是又清真古雅之根源也。时文之为术虽浅,而其从入之径塗,用功之层级,亦莫不然。必于理洞彻无翳,而后能清。非然,则理无发明,为浅为薄而已矣。 必于题切中,而后能真。非然,则循题敷衍,为直为率而已矣。必高挹群言,炼气取神,而后能古雅。非然,则琢雕字句,为涩为赘,为剽为驳而已矣。必贯穿经史,包罗古今,周察事情,明体达用,然后能质实而言有物。非然,则剿说雷同,肤庸鄙俗,而不可近矣。自科举之法兴,王、钱诸先正始具胚胎,谨守理法。至于唐、归,然后以古文为时文,理精法备,而气益昌。其后金、陈、章、罗辈出,借经义以道世事,发挥胸中之奇。以及国朝诸名家,则取法于诸公,而稍变其壁垒。其于清真古雅,质实有物,虽不能尽究其根源,未有不少有所得,而能发明于一时,垂声于久远者也。 夫文章之道,所以与政治相通者,盖因此可见士人之心术。故柳宗元曰:“即末以操其本,可八九得。”今与群士约,以《四书》文为本,其开讲已尽通篇之义,更端再起及填写排偶肤泛之辞,于题不切者,经艺袭旧,论仍对股,表判直钞坊刻策不条对,而铺叙古事以游辞结束者,概不录。诸生祈向夙定,则勉尽其所长;师承或异,则继自今亦望洒心而各易其故辙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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