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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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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礼记析疑序 自明以来,传注列于学官者,于礼则陈氏集说,学者弗心餍也。壬辰、癸巳间,余在狱箧中惟此本,因悉心焉。始视之,若皆可通,及切究其义,则多未审者,因就所疑而辨析焉。盖礼经之散亡久矣,群儒各记所闻,记者非一时之人,所记非一代之制,必欲会其说于一,其道无由,第于所指之事、所措之言无失焉,斯已矣。然其事多略举一端,而始末不具,无可稽寻。其言或本不当义,或简脱而字遗,解者于千百载后,意测而悬衡焉,其焉能以无失乎? 注疏之学,莫善于三礼,其参伍伦类,彼此互证,用心与力,可谓艰矣。宋、元诸儒,因其说而紬绎焉,其于辞义之显然者,亦既无可疑矣,而隐深者则多未及焉。用此知古书之蕴,非一士之智、一代之学所能尽也。然惟前之人既辟其径涂,而言有端绪,然后继事者得由其间而入焉。乃或以已所得瑕疵前人,而忘其用力之艰,过矣。余之为是学也,义得于记之本文者十五六,因辨陈说而审详焉者十三四,是固陈氏之有以发余也。 既出狱,校以卫正叔《集解》,去其同于旧说者,而他书则未暇遍检。盖治经者求其义之明而已,岂必说之自已出哉!后之学者,有欲汇众说而整齐之,则次以时代而录其先出者可矣。 ▼周官析疑序 周官一书,岂独运量万物,本末兼贯,非圣人不能作哉?即按其文辞,舍易、春秋、文、武、周、召以前之诗书,无与之并者矣。盖道不足者,其言必有枝叶,而是书指事命物,末尝有一辞之溢焉。常以一字二字尽事物之理,而达其所难,显非学士文人所能措注也。 凡义理必载于文字,惟《春秋》《周官》则文字所不载,而义理寓焉。盖二书乃圣人一心所营度,故其条理精密如此也。尝考诸职所列,有彼此互见而偏载其一端者,有一事而毎职必详者,有略举而不更及者,有举其大以该细者,有即其细以见大者,有事同辞同而倒其文者。始视之若樊然淆乱,而空曲交会之中,义理寓焉。圣人岂有意为如此之文哉?是犹化工生物,其巧曲至而不知其所以然,皆元气之所旁畅也。观其言之无微不尽,而曲得所谓如此,况夫运量万物而一以贯之者乎? 余初为是学,所见皆可疑者。及其久也,义理之得,恒出于所疑。因录示生徒,使知世之以《周官》为伪者,岂独于道无闻哉?即言亦未之能辨焉耳。 ▼周官集注序 朱子既称“《周官》遍布周密”,乃周公运用天理熟烂之书,又谓“颇有不见其端绪者,学者疑焉”,是殆非一时之言也。盖公之兼三王以施四事者,具在是书。其于人事之始终,百物之聚散,思之至精而不疑于所行,然后以礼乐、兵、刑、食货之政散布六官,而聨为一体。其笔之于书也,或一事而诸职各载其一节,以互相备,或举下以该上,或因彼以见此,其设官分职之精意,半寓于空曲交会之中,而为文字所不载。迫而求之,诚有茫然不见其端绪者。及久而相说以解,然后知其首尾皆备,而脉络自相灌输,故叹其遍布而周密也。 余尝析其疑义以示生徒,犹苦旧说难自别择,乃并纂录,合为一编。大指在发其端绪,使学者易求,故凡名物之纤悉,推说之衍蔓者,概无取焉。盖是经之作,非若后世杂记制度之书也。其经纬万端,以尽人物之性,乃周公夜以继日穷思而后得之者。学者必探其根原,知制可更而道不可异。有或异此,必蔽亏于天理,而人事将有所穷,然后能神而明之,随在可济于实用。其然,则是编所为发其端绪者,特治经者所假道,而又岂病其过略也哉! ▼春秋通论序 记曰:“属辞比事,春秋教也。”凡先儒之说,就其一节,非不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也,而比以异事而同形者,则不可通者十八九矣。惟程子心知其意,故曰:“《春秋》不可每事必求异义,但一字异,则义必异焉。”然经之异文,有裁自圣心而特立者,如鲁夫人入各异书之类是也;有沿旧史而不能革者,称人、称爵、称字、称名、或氏、或不氏之类是也。其间毫茫之辨,乍言之若无可稽寻,及通前后而考其义类,则表里具见,固无可疑者。 抑尝考诗、书之文,作者非一,而篇自为首尾,虽有不通,无害乎其可通者。若春秋则孔子所自作,而义贯于全经,譬诸人身,引其毛发,则心必觉焉。苟其说有一节之未安,则知全经之义俱未贯也。又凡诸经之义,可依文以求,而春秋之义,则隐寓于文之所不载,或笔或削,或详或略,或同或异,参互相抵,而义出于其间。所以考世变之流极,测圣心之裁制,具在于此。非通全经而论之,末由得其间也。余窃不自忖,谨师戴记与程子之意,别其类为三十有六,而通论其大体凡九十章,又通例七章,使学者知所从入,至尽其义类,与圣心同揆,而无一节之不安,则愿后之君子继事焉耳。 ▼春秋直解序 自程、朱二子不敢以《春秋》自任,而是经为绝学矣。夫他书犹孔子所删述,而是经则手定也。今以常人自为一书,其指意端绪必有可寻,况圣人之不得已而有言者乎? 盖屈折经义以附传事者,诸儒之蔽也;执旧史之文为《春秋》之法者,传者之蔽也。圣人作经,岂预知后之必有传哉?使去传而经之义遂不可求,则作经之志荒矣。旧史所载,事之烦细及立文不当者,孔子削而正之可也。其月日、爵次、名氏,或略或详,或同或异,策书既定,虽欲更之,其道无由,而乃用此为褒贬乎?于是脱去传者诸儒之说,必义具于经,文始用焉,而可通者十四五矣。然后以义理为权衡,辨其孰为旧史之文,孰为孔子所笔削,而可通者十六七矣。 余之始为是学也,求之传注而樊然淆乱,按之经文而参互相抵,盖心殚力屈,几废者屡焉。及其久也,然后知经文参互及众说殽乱而不安者,笔削之精义毎出于其间。所得积多,因取传注之当者,并已所见合为一书,以俟后之君子。其功与罪,则非蒙者所能自定也。 ▼删定荀子管子序 自周以前,上明其道,而下守之以为学舍,故府之礼籍,史臣之记载,太师所陈之风謡,无家自为书者。周衰道散,然后诸子各以其学鸣。惟荀氏之书,略述先王之礼教,管氏之书,掇拾近古之政法,虽不遍不该,以视诸子之背而驰者,则有间矣。而其义之驳,辞之蔓,学者病焉。切而究之,荀氏之疵累,乃其书所自具,而管氏则众法家所附缀而成,且杂以道家之说,齐东野人之语,此则就其辞气可识别者也。 余少时尝妄为删定,兹复审详,凡辞之繁而塞、诡而俚者悉去之,而义之大驳者则存而不削,盖使学者知二子之智,乃以此自瑕,而为知道者所深摈,亦所以正其趋向也。管氏之书,其本真盖无几,以其学既离道而趋于术,则凡近似而有所开阐者,皆得以类相从,而无暇深辨焉耳。 ▼重订礼记纂言序 元儒临川吴氏三礼之学,惟戴记纂言为当,高安朱公可亭重订焉。辨析开阐,自为之说者,其多与吴氏等,而精密则过之。其书行世久矣,而必欲余为之序,盖公抱疾数年,惟经学为孜孜,时与余商论,而见谓微有知也。 余尝怪诗、书所传,出于唐虞三代之卿相者十八九,而汉唐以后,以经学相承者皆憔悴专家之儒,卿相则无一有焉。其能者不过于诗赋辞章得其崖略而已。盖古之人必德之盛、学之优,然后任此位。后世或以勋劳,或以地势,又其次则科举之士,累日积久以致之,则其心不能专,而日有不暇给,固其宜也。惟本朝安溪李文贞公周易通论、尚书洪范传,所见有进于前儒者,而近复见公此书及仪礼节略,盖二公于诸经皆沈潜反复,务究其所以云之意,而二书尤平生精力所专注,宜其可以逾远而存也。 李公早岁登甲科,五十以后始开府于畿南。其在中朝,皆文学侍从之官,其于讲学治经,固宜宽然有余。而公自翰林出为县令,遍历烦剧,以晋大府,使众人当之,宜无晷刻之暇,而能深探乎礼意若此。盖公自承亲事君,以及治家交友,皆应乎礼经,惟其有之,是以似之,故所得不可以恒情测也。抑吾因此有感焉。自圣祖仁皇帝笃好周易、尚书,竟世讲诵不辍。圣上继序郊庙,礼器冠服差等,多依古礼经,制诏所颁,常引周官之法度,而二公各应期而以经学鸣。《记》有之:“天降时雨,山川出云。”是以生甫及申,推本以为文武之德。故余因序是书而并发斯义,俾后公而生者,益忾乎有志于诸经未发之覆也。 ▼孙征君年谱序 容城孙征君既殁三十有七年,其曾孙用桢以旧所编《年谱》属余删定,既卒事,而为之序曰: 自古豪杰才人,以至义侠忠烈之士,不得其死者众矣,而传经守道之儒无是也。极其患,至于摈斥流放、胥靡而止耳。其或会天道人事之穷,而至于授命,则必时义宜然,而与侠烈者异焉。世皆谓儒者察于安危,谨于去就,故藏身也固近矣,而未尽也。盖人之于天也,以道受命,三才万物之理,全而赋之,乃昏焉不知其所以生,而自殽于物者,天下皆是也。《记》曰:“人者,天地之心,惟圣贤足以当之。”降此则谨守而不,夫惟儒者殆庶几耳。彼自有生以至于死,屋漏之中,终食之顷,懔懔然惟恐失其所受之理,而无以为人。其操心之危,用力之艰,较之奋死于卒然者,有十百矣。此天地所寄以为心,而藉之纪纲乎人道者也,岂忍自戕贼哉!孔子于道常歉然若不足,而死生之际,则援天以自信,盖示学者以行身之方,而使知其极也。 先生生明季,知天下将亡而不可强以仕,此固其所以为明且哲也。然杨、左诸贤之难,若火燎原,而出身以当其锋。及涉乱离,屡聚义勇以保乡里。既老,屏迹耕桑,犹以宵人几构祸殃。迹其生平,阽于危死者数矣。在先生自计,固将坦然受命而不疑,而卒之身名泰然,盖若有阴相者。今谱厥始终,其行事或近于侠烈,而治身与心则粹乎一凖于先儒。学者考其立身之本末,而因以究观天人之际,可以知命而不惑矣。 ▼学案序 昔先王以道明民,范其耳目百体,以养所受之中,故精之可至于命,而粗亦不失为寡过。又使人渐而致之,积久而通焉,故入德也易,而造道深。程、朱之学所祖述者,盖此也。自阳明王氏出,天下聪明秀杰之士,无虑皆弃程朱之说而从之。盖苦其内之严且密,而乐王氏之疎也;苦其外之拘且详,而乐王氏之简也。凡世所称奇节伟行非常之功,皆可勉强奋发,一旦而成之。 若夫自事其心,自有生之日以至于死,无一息不依乎天理,而无或少便其私,非圣者不能也。而程、朱必以是为宗,由是耳目百体一式于仪则,而无须臾之纵焉,岂好为苟难哉?不如此,终不足以践吾之形而复其性也。自功利辞章之习成,学者之身心荡然而无所守也久矣。而骤欲从事于此,则其心转若臲卼而不安,其耳目百体转若崎岖而无措。而或招之曰:“由吾之说,途之人可一旦而有悟焉,任其所为而与道大适,恶用是戋戋者哉?”则其决而趋之也,不待顷矣。然由其道醇者,可以蹈道之大体,而不能尽其精微,而驳者遂至于猖狂而无忌惮。此朱子与象山辨难时,即深用为忧,而预料其末流之至于斯极也。 金沙王无量辑学案,以白鹿洞规为宗,而溯源于洙泗,下逮饶仲元、真西山所定之条目,以及高、顾、东林之《会约》。盖无量生明之季世,王氏之颷流方盛,故发愤而为此也。此所谓“信道笃而自待厚”者与!惜乎其学不显于时,无或能从之而果有立也。今其孙澍将表而出之,学者果由是而之焉,则知吾之心必依于理而后实,耳目百体必式于仪则而后安,而驯而致之,亦非强人以所难。既志于学,胡复乐其疎且简,以为自欺之术哉? ▼畿辅名宦志序 名不可以虚作。况守官治民,其尊显者,大节必有征于朝野;其卑散者,遗爱必有被于闾阎,宜乎公论彰明,而不可以为伪矣。然取诸旧史者,得其实为易,而取诸郡州县志者,得其实为难。盖非名实显见,末由登于国史,而史作于异代,其心平,故其事信。若郡州县志,则并世有司之所为耳,其识之明,未必能辨是非之正,而恩怨势利请托又杂出于其间,则虚构疑似之迹,增饰无征之言,以欺人于冥昩者不少矣。 高邑赵忠毅公,有明一代可计数之君子也。同时宦于畿辅,风节治行见于公文而确乎有据者,凡二十余人,而郡县旧志无一及焉。观其所不载,则载者可尽信乎?欲削其所疑,则非“小善必录”之义,且无以辨其非真。欲别求其可信,则不与公同时及同时而未见于公文者,又绝无可考。以是推之,欲贤者之不遗,而无实者不得冐滥,岂易言哉! 虽然,愚而不可欺者,民也。宦必有迹,每见一州一邑三数百年中,吏之仁暴污洁,智愚士大夫皆能口道焉。又其近者,山农野老能指名焉。中人之冒滥,或久而莫辨,若显悖于所闻,众必哗然而摘其实。此传所称“有所有名而不如其无”者也。故余志名宦,自元以前,一以旧史为断;自明以后,姑仍郡州县志,而见于忠毅之集者,转不以著于是编。盖一人之文,一郡一时之事,特千百之十一耳,载之则所漏实多。故具列其所以然,俾他日有司之为志者,知怵然为戒,详酌于民言而达于史官,又以见忠直循良之实,必博求之。君子之言信而有征者,毋专据有司之方志;而仕宦者之子孙,慎毋虚美其先人,而转以自播扬也。 ▼教忠祠规序 宗法祭礼之废久矣。唐宋诸儒所讨论,当其身不能尽行,而欲世为天下法,得乎?礼虽先王未尝有可以义起者,以恊诸人心,而众以为安也。古者建国,始得立五庙。北宋以前,犹有四庙、三庙、二庙之制。自程子谓人本乎祖,服制以高曾相属,则时祀宜及高曾,冬至宜祀始祖远祖。自是以后,学士大夫及庶民皆遵用,而功令亦不复为之。程以人情所安,不可强抑耳。而朱子于始祖远祖则不敢祭,非独疑于僭也。盖内反于身,觉哀敬思慕之诚达于高曾,已觉分之难满。又进而推之远祖始祖,恐薄于德,而于礼为虚。孔子曰:“诵诗三百,不足以一献。一献之礼,不足以大飨。大飨之礼,不足以大旅。大旅具矣,不足以飨帝。毋轻议礼,此物此志也。”盖程子以已之心量人,觉高曾始祖之祭阙一而情不能安。朱子则以礼之实自绳,觉始祖远祖之祭备举,而诚不能贯。义各有当,并行而不相悖也。 苞性顽薄,少壮远游,祭多不与难。后涉公事,朝夕促促,有祭而无斋。抚躬自思,惟父母兄弟忌日,必为怆然耳。春秋秩祀,布几筵奉荐而进,虽吾父吾母,亦未尝如见乎位,如闻乎容声,况王父母以上未逮事者乎?用此将祭之先,既祭之后,以“临尸不怍”及“爱其所亲”之义内讼,乃知无怍于祖,无怍于高、曾之难,为之怵然,而因此知朱子之心焉。又思若竟废高、曾之祭,则愧怍亦无由而生,是又程子“使中人以上各致其情,自勉于礼”之意也。 兹酌定祭礼,兼立祠规,皆以愚心所安,依古《礼经》而凖以众人所能行,吾子孙能恪守之,则于古者立宗收族之义,犹有什一之存焉,其或愈于荡然不为之制也与? ▼吴宥函文稿序 自余客金陵,朋齿中以文学著称于庠序者,多不利于科举,而吴君宥函为最。岁甲申,总其课试古今文为二集,而属余序之。 余观自明以来,取士之功令,施于学校之试者犹宽,而直省、礼部之试特严。惟其少宽也,故士之声实虽未得备知,而历试之册籍可稽也,其乡之士大夫可访也。惟其特严也,故不肖者由苟道以营其私,而所号为贤者,亦自任一时之见,而无由考其信。故学校之试,以中智司之,而不当者十之一;直省、礼部之试,以明者主之,而当者十之五。朱子有言:“恃法以禁私者,非良法也。可以为私而不私,然后民受其利。”余尝谓乡举里选之制复,则众议不得不出于公,而或恐士皆饰情以乱俗。呜呼!是不达于先王所以牖民之道也。凡物矫之久则性可移,而况人性所固有之善乎?东汉之兴,士大夫之厉廉隅而尚奇节者,其初岂不出于矫也哉! 然其究至于毁家亡身而不贰,则亦非人情所能伪矣。揉木以为轮,虽槁暴而不复挺者,矫之久以成性也。悬法以驱民于死,其势甚逆,然秦人行之数世,则其民之冒白刃而捐要领也若性然。况乎教化之行,其显者渐民于耳目心志之间,而其微者足以赞化育而密移于性命之际,董子所谓“陶冶而成之”者是也。而反疑其长伪以乱俗,过矣。夫教化既行,其取之也,求以可据之实行,而论之以少长相习之人,犹未必其皆得焉。乃用《章句》无补之学,试于猝然而决以一人无凭之见,欲其无失也,能乎哉? 宥函学老而行醇,上之所求于士者,宜此等也,而数摈于有司,故余序其文,而有感于教人与取之之得失如此。至其文,则皆出于课试,流传四方,而众载其言久矣,盖不以余文为轻重也。 ▼储礼执文稿序 昔余从先兄百川学为时文,训之曰:“儒者之学,其施于世者求以济用,而文非所尚也。时文尤术之浅者,而既已为之,则其道亦不可苟焉。今之人亦知理之有所宗矣,乃杂述先儒之陈言而无所阐也;亦知辞之尚于古矣,乃规摹古人之形貎而非其真也。理正而皆心得,辞古而必已出。兼是二者,昔人所难,而今之所当置力也。” 先兄素不为时文,以课余,时时为之。期年而见者尽骇,以试于有司,无不摈也。余曰:“时文之学,非可以济用也,何必求其至,而使一世之人不好哉?”先兄曰:“非世之人不能好也,其端倪初见,而习于故者未之察也。且一世之中,而既有一二人为之,则后必有应者,而其道不终晦。故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昔朱子之学,尝不用于宋矣,及明之兴,而用者十四五。当天地蔽塞、万物汹汹之日,以一老师率其徒,以讲明此理于深山穷谷之中,不可谓非无用者矣。乃功见于异代,而民物赖以开济者且数百年。故君子之学,苟既成而不用于其身,则其用必更有远且大者。此与时文之显晦大小不类,而理则一也。” 自先兄不幸早世,其所讲明于事物之理而求以济用者,既未尝笔之于书,独其时文为二三同好所推,遂浸寻流播于世,至于今,而海内之学者,几于家有其书矣。夫时文者,科举之士所用以牟荣利也。而世之登高科、致膴仕者,出其所业,众或弃掷而不陈。而先兄以诸生之文,一旦横被于六合,没世而宗者不衰,好奇嗜古之士,至甘戾于时以由其道。夫以学中之浅术,而能使人有所兴起如此,况其可以济用者而适与时会乎?然用此亦可知儒者之学虽小,而不可以苟也。 先兄之文,虽为世所宗,而得其意者实寡。今储君礼执,殆所谓“应之”者与?窥其所以为文之意,而按其理与辞,何与先兄之所言者相似也?自先兄之亡,余困于贫病,非独其学之大者不能承,而时文之说亦卤莽而未尽其藴焉。观礼执所见之能同,未尝不惊喜而继之以悲也。 ▼熊偕吕遗文序 余客游四方,与当世士大夫往还日久,始知欧阳公所云“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者,于世毫无损益,而不足为有无,洵足悲也。故中岁以后,常阴求行身不苟而有济于实用者。 雍正元年,川陕总督年羮尧入觐,所至院司提镇皆过礼以崇敬,一时争传山西寿阳令供具。一守驿站,故常传呼纷至,则独身前往。羮尧亦异之,问其姓名,则江西安义熊应璜偕吕也。是年始以进士出试用,到官,即象八卦,区境内为九宫,各计广轮,择走集支凑之地,设社仓一,义学一,中央倍之。凶荒赋粟不远其居,少长相师,以亲以睦,区中聨伍,相保相纠,盗贼奇邪之民,居无所容,窜无所匿,期月政行,乡郊无犬吠之警。呜呼!此《周官》比闾族党州乡之法,朱子所谓“合学校、教养、德行、道艺、选举、爵禄、宿卫、征代、师旅、田猎而共为一事”者。此法行,则人人安其居,宿其业,守其分,承其事,而天下平矣。乃君踰年而卒于官。 余难后先祖及亡兄弟再卜葬,再以阴流入圹起厝。乾隆七年告归,余生□至自江西,为余求兆域。八年秋,又因吾友魏方伯慎斋而得熊秀才又昌,叩之,则寿阳君之子也。因是具悉君之生平。其进退取与,必以古义自绳。久困公车,房师某畀数百金,使由捷径,君固辞不受。及当官,则为前令任宿负以毁其家。其家居,倡复庐溪堰润三十余里,垂三十年不困于旱潦。噫!行身不苟,而才济于实用,君其庶几乎!惜乎吾与生同时,而不得一见其人,罄其胸中所藴蓄也。 又昌倜傥有父风,为余涉三江、彭蠡之险,往反四千余里,连岁再至,而后有成事。将归,出君制义请序。发而视之,其源出于其乡先生陈、章诸公,而小变其格调。盖君久于场屋,不得不参用欧公所谓“顺时”者。而性质之耿介,智识之闳深,时跃露于辞气之外,则其积于中者不可掩也。然以君之笃志,经史古文皆未克成书,而所存惟制艺。以君高望远志于《周官》之治教,而不获成政于一邑之间,序其文,未尝不掩卷而三叹也。 ▼左华露遗文序 丙午秋,吾族叔父诺夫至京师,相问劳毕,即出一编曰:“此吾妺夫左君华露遗文也。”华露为忠毅公之弟侍御曾孙,年十二,能背诵《五经》,游庠序有闻,未三十而夭。吾妺不食经旬,既而以姑老,义不得死,隐悯至今十余年,累然麻衣。近始为定嗣,且刻其遗文,谓能使其夫之名字不没于后者,惟子之一言。子恶能已于言哉?往者邑子何景桓垂死,以文属所亲,必得余序,死乃瞑。余既哀而序之,又以叹夫为科举之学者,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惟时文之知,至于既死而不能忘,盖习尚之渐人若此。今华露之文,非自欲刻之,则无病也。而吾族姑念无可以致厚于其夫者,而图名字之不没于后,则与寻常女妇之所见异矣。 华露之文,实清新可喜。惜乎天夺其年,而不克终其业也。诺夫夙精于文律,故余为叙其大略,而论定之详,则转以相属云。 ▼杨黄在时文序 自明以《四书》文设科,用此发名者凡数十家。其文之平奇、浅深、厚薄、强弱,多与其人性行规模相类。或以浮华炫耀一时而行,则污邪者亦就其文可辨,而久之亦必销委焉。盖言本心之声,而以代圣人贤人之言,必其心志有与之流通者,而后能卓然有立也。 丙午、丁未间,闻喜杨黄在守选京师,与余交,间出其时文,能曲畅所欲言,以显事物之理,又能紬绎先儒之学,而发其端绪之未竟者。余亲为点定,凡数十篇。观其文,意其人必能自树立,常欲开之,使得展布。其后高安朱可亭入为御史大夫,叩以江西良吏,则以君为首。时君令建昌,寻以部推知广西宾州,未赴任,丁外艰。及服阕,补广东德庆州,则高安既没,余亦罢官。君以忼直忤监司,巧法相中。其在江西事,二守二监司皆苦相挤,而大府持之,以君为高安所重耳。君既削职,士民醵金为道赍,三日而具,送者布路二百里不绝。 乾隆十二年冬,博野尹元孚督学江苏,欲得正直有学行者相助,正文体,磨礲群士,余谓“非君不可。”元孚通书使者再返,以次年五月望后五日至昆山,而元孚以七月望日卒于松江使院。君适遘疟寒疾,就余于金陵,将与余纵览江介川嵓洞壑,而疾久未瘳。其子云松重刻其时文,余覆阅之,益信文之于人,譬诸草木,枝叶必类本也。君治法不愧古循吏,士民诚服,独所至必见恶于长官。元孚思用其文学以广教,思涉月而有变,欲少从容山水间而疾困之,不可谓非所遇之穷也。然余戒为时人作序四十余年,至君之文,则不请而有言。览是编者,可慨然想见其为人矣。 ▼青要集序 青要山在新安东北隅,涧樵吕公读书其中,因以名诗集。公之子耀曾,余同年友也,而公尤善余,属序其诗有年所矣。余夙有戒,屡固辞焉。公将归,谓余曰:“子之戒,苦众人之扰扰耳。吾两人皆衰老,姑序以慰吾心,而出之于身后,若何?”公至家三日而殁,其孙肃高来告丧,在途及遗命,谆谆及此。耀曾以书速至再三,余卒卒无余闲。又念志公之墓已及公诗,无为复序也。 雍正八年十有一月朔后三日,夜过中梦公持青要集刻本手翻,余夙所心惬,使更视之。坐移时,作而曰:“兹为永诀矣。”俄而若将远行,公使人来赆。觉而公之音容凄然在吾目也。呜呼!岂公既没而犹拳拳于此乎?抑余负诺责,心有歉焉,乃周官之所谓思梦乎?公之灵果在天壤,所不可知,然用此知力所不给,不宜漫应以病吾心。而古贤之无宿诺,惟其始之严且确也。 公诗格调不袭宋以后,吟咏性情,即境指事,恻恻感人,实得古者《诗》教之本义。乃备叙始末,俾耀曾以告公墓,而毋刊布焉,是乃公与余之成言也。 ▼王巽功诗说序 易、春秋而外,经之难治者莫如诗、礼,各有所指之事书之。事可知也,人可知也,世可知也。诗则事之有征及辞意显而可辨者无几,而得其人与世者尤稀。学者惟就其辞以意逆之,故其说终古而不可一。必欲得其事,必欲得其人,必欲得其世,而附会以成之者,小序也。自朱子以理为衡,辨而斥之,然后诗之大体有可稽寻。然以恶序说之深,或并其犹可以通者而斥之,或于诗之辞意可以两行者而一断之。故自是以后,学者虽知序说之非,而于朱子之说亦尚有不能惬者。《语》曰:“三代之际,非一士之知也。”盖圣人之经之难治也,亦若此已矣。 泾阳王巽功以诗说国风示余,其所疑于序说之可存,与朱子之说之未尽者,同余者十六七焉;其自为说,同余者十二三焉。余尝谓“经者天地之心,说之而当,必合于人心之不言而同然者”,用此嘉巽功之笃学,而又自喜用心之不谬也。然吾闻君子之为学也,至于辨之明,思之审,以致于理之一,然后合于人心之不言而同然者。若夫朋友讲习之初,必彼此互异,抵隙攻瑕,相薄相持,而后真是出焉。故朱子于志合道同之友,如南轩、伯恭,往复论辨,龃龉者十七八,若好人之同乎已,则介甫之所以自蔽也。余之说既多与巽功同,恐不足以益巽功,巽功其更求异已者而与之讲议可也。巽功将更定其书之体例,而索序于余,乃为述古人共学之义,俾知其难,毋好同而恶异,以致于理之一,而余亦得因之以自镜焉。 ▼岩镇曹氏女妇贞烈传序 歙县曹晋袁,传其高曾以下远近宗妇贞烈者四十有五人。曹氏之女,许嫁而守贞,终世为嫠,遭变而死义者,十有三人。余观妇人以节完者,《六经》所著,卫共姜、纪季姬两人而已。盖自周以前,妇人不以改适为非,男子亦不以再嫁者为耻。齐桓怒少姬,未绝之也,而蔡人嫁之。却犨求婚,鲁人为夺施氏妇。公侯卿族如此,则他可知矣。李斯颂秦始,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妻为逃嫁,子不得母”之文,盖前此非教禁之所及也。 尝考正史及天下郡县志,妇人守节死义者,秦、周前可指计,自汉及唐亦寥寥焉,北宋以降,则悉数之不可更仆矣。盖夫妇之义,至程子然后大明。前此以范文正公之贤,犹推国恩于朱氏,而程子则以娶其子妇者为其孙之仇。其论娶失节之妇也,以为已亦失节,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言,则村农市儿皆耳熟焉。自是以后,为男子者,率以妇人之失节为羞,而憎且贱之,此妇人之所以自矜奋与?呜呼!自秦皇帝设禁令,历代守之,而所化尚希。程子一言,乃震动乎宇宙,而有关于百世以下之人纪若此。此孔、孟、程、朱立言之功,所以与天地参,而直承乎尧、舜、汤、文之统与! 黔越有猺民焉,女子许嫁,则去其家而适野,有身然后归,匪是则父母不收,夫家不迎也。岂其性殊与?亦习所蔽耳。使严申国禁,而开以圣贤之教,安知其不可终革乎?吾因晋袁所述,有感于古今礼俗之变,其发有端,其成有渐,而备论之如此。又以见晋袁之为此,亦将有辅于世教,而非徒为曹氏之光荣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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