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汉过第三十三

汉过第三十三

　　抱朴子曰：历览前载，逮乎前代，道微俗弊，莫剧汉末也。当途端拱，阉官之徒，操弄神噐，秉国之钧，废正兴邪，残人害意，噂沓背憎，即聋从昧，同恶成群，汲引奸党。吞财多藏，不知纪极，而不能散锱铢之薄物，施振清廉之穷俭焉。进官，则非多财者不达也，狱讼，则非厚货者不直也。官高势众，力足拔才，而不能发毫釐之片言，进益时之翘俊也。其所用也，不越于妻妾之戚属；其惠泽也，不出乎近习之所庸。莫戒臧文窃位之讥，靡追解狐忘私之义。分禄以拟王林，致事以游方回。故列子比屋，而门无郑阳之恤；高概成群，而不遭暴生之荐。抑挫独立，推进附己，此樊姬所以掩口，冯唐所以永慨也。

　　于时率皆素餐偷容，掩德蔽贤。忌有功而为之，疾清白而排之，讳忠谠而陷之，恶特立而摈之。柔媚者爱崇饰之祐，方棱者蒙讪弃之患。飬豹狼而殱驎虞，殖枳棘而剪椒桂。于是傲兀不检，丸转萍流者，谓之弘伟大量；苛碎峭崄，怀螫挟毒者，谓之公方正直；令色警慧，有貎无心者，谓之机神朗彻；利口小辩，希指巧言者，谓之标领清妍；猝突召衅，骄矜轻脱者，谓之巍峩瑰杰；嗜酒好色，阘茸无疑者，谓之率任不矫；求取不廉，好夺无足者，谓之高矌达节；蓬发亵服，游集非类者，谓之通美泛爱；反经诡圣，顺非而博者，谓之《庄》《老》之客。嘲弄嗤妍，凌上侮慢者，谓之萧豁雅韵；毁方投圆，面从响应者，谓之绝伦之秀。凭倚权豪，拥货居奇者，谓之知变之奇。懒看文书，望空下名者，谓之业大志高；仰赖强亲，位过其才者，谓之雄豪之匹；输货势门，以市名爵者，谓之轻财贵义；结党合誉，行与口违者，谓之以文会友；左道邪术，假托鬼怪者，谓之通灵神人；卜占小数，诳饰祸福者，谓之知来藏往；蹒马弄槊，一夫之勇者，谓之上将之略。舍离道德，偶俗而言者，谓之英才硕儒。

　　若夫体亮行高，神清量远，不谄笑以取悦，不曲言以负心，含霜履雪，义不苟合，据道推方，嶷然不群。风虽疾而枝不挠，身虽困而操不改。进则切辞正论，攻过箴阙；退则端诚杜私，知无不为者，谓之闇昧。至若夙兴夜寐，退食自公，忧劳损益，毕力为政者，谓之小器俗吏。于是明哲色斯而幽遁，高俊括囊而佯愚，疏贱者奋飞以择木，絷制者曲从而朝隠，知者不肯吐其秘算，勇者不为致其果毅。忠謇难退，奸凶得志，邪流溢而不可遏也，伪涂辟而不可杜也。乃臻乎凌上替下，盗贼多有。宦者夺人主之威，三九死庸竖之手。忠贤望士，谓之党人。囚捕诛锄，天下嗟嗷，无罪无辜，闭门遇祸。微烟起于萧墙，而飙焚徧于宇宙；浅隙发于肤寸，而波涛漂乎四极。金城屠于庶寇，汤池航于一苇，劲锐望尘而冰泮，征人倒戈而奔北，飞锋荐于扆闼，左衽掠于禁省，禾黍生于庙堂，榛莠秀乎玉阶，云观变为狐兔之薮，象魏化为虎豹之蹊，东序烟烬于委灰，生民燋沦于渊火。凶家害国，得罪竹帛，良史无褒言，金石无德音。夫何为哉？失人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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