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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林诗钞》序


  扬雄有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为赋言也,其义则该乎诗矣。风人骚人,遐哉邈矣,非后人所能拟议也。而流别所自,正变递乘。分支于《三百篇》者,为两汉遗音;沿波于屈、宋者,为六朝绮语。上下二千余年,刻骨镂心,千汇万状,大约皆此两派之变相耳。末流所至,一则标新领异,尽态于“江西”;一则抽秘骋妍,弊极于《玉台》《香奁》诸集。左右龂龂,更相笑也。余谓西河卜子传《诗》于尼山者也,《大序》一篇,确有授受;不比诸篇小序,为经师递有加增。其中“发乎情,止乎礼义”二语,实探《风》《雅》之大原。后人各明一义,渐失其宗。一则知“止乎礼义”,而不必其“发乎情”,流而为金仁山“濂洛风雅”一派,使严沧浪辈激而为“不涉理路,不落言诠”之论;一则知“发乎情”,而不必其“止乎礼义”,自陆平原“缘情”一语引入歧途,其究乃至于绘画横陈,不诚已甚与!夫陶渊明诗时有庄论,然不至如明人道学诗之迂拙也。李、杜、韩、苏诸集岂无艳体,然不至如晚唐人诗之纤且亵也。酌乎其中,知必有道焉。

  光禄云林先生,早年贡成均,领乡荐,而屡踬于礼闱。中年登第通籍,服官郎署,介介自持,以古儒者自策励。晚年遭逢圣主,知遇方深,而先生遽遘东莱之末疾,不竟其用,论者惜焉。平生寡所嗜好,亦不甚喜通交游,惟偶有所感,辄发于诗。今就养京邸,优游多暇,乃自订旧诗为几卷,令子秉绶(余甲辰所取士也),持以求序于余。余反复洛诵,觉先生之学问、性情,如相对语。盖不惟《香奁》《玉台》之辞万万不以入翰墨,即他所吟咏亦皆以温柔敦厚之旨,而出以一唱三叹之雅音。陆机云:“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以结繁。”先生其殆兼之乎?是真诗人之诗,而非辞人之诗矣。

  余因序先生诗,辄举《大序》“发情”“止义”二语以起例,亦以后人或流于一偏,而云林诗得性情之正,为可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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