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叶德辉 > 书林余话 | 上页 下页 |
六五 |
|
今世凡刻书,阙文处用白匡或墨块。白者谓之空白,墨者谓之墨钉,亦谓之墨等,又谓之等字。俗语谓留为等,此墨等、等字,盖谓留此以待补刻也。此其由来甚古。 《论语》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集解》包曰:“古之良史,于书字有疑,则阙之以待知者。”按:史之阙文,见于《春秋》者,桓十四年经“夏五”。《左传》杜预注:“不书月,阙文。”《公羊传》:“夏五者何,无闻焉尔。”何休《解诂》不详。《穀梁传》:“孔子曰:听远音者,闻其疾而不闻其舒。望远者,察其貌而不察其形。立乎定哀以指隐桓,隐桓之日远矣。夏五,传疑也。”范甯集解:“孔子在于定哀之世而录隐桓之事,故承阙文之疑,不书月。皆实录。”顾其原文下必有空白之处,经孔子修之而始删去。庄二十四年《经》“郭公”亦同,盖“郭公”下阙其名与事。〔其上文《经》云“赤归于曹”,《左》无传。《公》、《谷》以“赤归于曹郭公”二句连文。《公羊传》云:“赤归于曹郭公。赤者何,曹无赤者,盖郭公也。郭公者何,失地之君也。”《穀梁传》云:“赤盖郭公也,何为名也。礼,诸侯无外归之义,外归非正也。”《左传》杜预注:“无传,盖经阙误也。自‘曹羁’以下,《公羊》、《穀梁》之说既不了,又不可通之于左氏,故不采用。”〕 古书有可比例者,如汲冢中《逸周书》、《穆天子传》,其中多方白匡,皆阙文也。前人往往不识。《大戴礼·武王践祚》:“机之铭。阙皇皇惟敬口生㖃口戕口。”卢辨注:“㖃,耻也。言为君子荣辱之主,可不慎乎?㖃,㖃詈也。”“口戕口”,注:“言口能害口也。机者,人君出令所依,故以言语为戒也。”此由不识□为阙文,而注以为口字,然文义犹可通也。若明人钟惺、谭友夏《古诗归》,则强词尤为可笑。谭云:“四口字叠出,妙语不以为纤。”〔按:文只三□,钟、谭所见之本为“皇皇生敬□□生㖃”。〕钟云:“读口戕口三字,竦然骨惊。”此真强作解人,而不顾其立说之穿凿矣。墨块之本,则自南宋时已有之。如陈道人书棚刻唐人集,若李建勋《李中丞集》、《鱼玄机女郎诗》,麻沙坊刻《纂图互注四子》,其中墨等颇多,而尤以《庄子》为甚。 又如元大德中所刻《白虎通论》、《风俗通义》二书亦然。大德本出于宋嘉定十三年夔府刻本,一切皆仍宋旧。即万历十年胡维新《两京遗编》,又重雕元本。虽版式略小,而行字墨块处正同。是可见墨块之存留,自有刻本以来即有此例。然余因此悟用白匡者必出古书钞本,而刻本因之。用墨块者则出宋时刻本,在校者犹有访求善本待补之意。非若白匡之已成阙文,无从校补也。 昔尝疑《礼记》投壶以□□记鼓节,其□□处必有文字以分薛鼓、鲁鼓之不同,亦如宋刻《姜白石词》旁注工尺之例。久而阙佚,故以□□记之。在郑氏作注时,既不得别本以资校雠,于是释为圜者击鼙,方者击鼓。孔疏依注敷衍云:“以鼓节有圜点,有方点,故以圜者击鼙,方者击鼓。若频有圜点,则频击鼙声。每一圜点,则一击鼙声。若频有方点,则频击鼓声也。”果如所言,则经文何不直截了当言之曰“某时连击,某时一击”,而必为此烦琐难记之□□,使人临击鼓时按图索谱,如射覆藏钩之儿戏乎?是知□□必有文字,不得如注疏所云,令人索解不得也。 |
梦远书城(my285.pro)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