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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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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诗寄乐天书 稹九岁学赋诗,长者往往惊其可教。年十五六,粗识声病。时贞元十年已后,德宗皇帝春秋高,理务因人,最不欲文法吏生天下罪过。外阃节将,动十余年不许朝觐,死于其地不易者十八九。而又将豪卒愎之处,因丧负众,横相贼杀,告变骆驿,使者迭窥。旋以状闻天子曰:“某邑将某能遏乱,乱众宁附,愿为帅。”名为众情,其实逼诈,因而可之者又十八九;前置介倅,因缘交授者,亦十四五。由是诸侯敢自为旨意,有罗列儿孩以自固者,有开导蛮夷以自重者。省寺符篆,固于几阁,甚者拟诏旨,视一境如一室,刑杀其下,不啻仆畜,厚加剥夺,名为进奉,其实贡入之数百一焉。京城之中,亭第邸店,以曲巷断;侯甸之内,水陆腴沃以乡里计。其余奴婢资财,生生之备称之。朝廷大臣,以谨慎不言为朴雅,以时进见者不过一二亲信直臣义士,往往抑塞禁省之间,时或缮完隤坠。豪家大帅,乘声相扇,延及老佛,土木妖炽,习俗不怪。上不欲令有司备宫闼中小碎须求,往往持币帛以易饼饵,吏缘其端,剽夺百货,势不可禁。 仆时孩騃,不惯闻见,独于书传中初习理乱萌渐,心体悸震,若不可活,思欲发之久矣。适有人以陈子昻感遇诗相示,吟玩激烈,即日为寄思玄子诗二十首。故郑京兆于仆为外诸翁,深赐怜奨,因以所赋呈献。京兆翁深相骇异。秘书少监王表在座,顾谓表曰:“使此儿五十不死,其志义何如哉?惜吾辈不见其成就。”因召诸子训责泣下。仆亦窃不自得,由是勇于为文。又久之,得杜甫诗数百首,爱其浩荡津涯,处处臻到,始病沈、宋之不存寄兴,而讶子昻之未暇旁备矣。 不数年,与诗人杨巨源友善,日课为诗。性复僻懒,人事常有閒暇,间则有作。识足下时,有诗数百篇矣。习惯性灵,遂成病蔽。每公私感愤,道义激扬,朋友切磨,古今成败,日月迁逝,光景惨舒,山川胜势,风云景色,当花对酒,乐罢哀余,通滞屈伸,悲欢合散,至于疾恙躬身,悼怀惜逝,凡所对遇,异于常者,则欲赋诗。又不幸年三十二时,有罪谴弃,今三十七矣。五六年之间,是丈夫心力壮时,常在閒处,无所役用。性不近道,未能淡然忘怀,又复懒于他欲,全盛之气,注射语言,杂糅精粗,遂成多大,然亦未尝缮写。 适值河东李明府景俭在江陵时,僻好仆诗章,谓为能解,欲得尽取观览。仆因撰成卷轴。其中有旨意可观,而词近古往者,为古讽;意亦可观而流在乐府者,为乐讽;词虽近古,而止于吟写性情者,为古体;词实乐流,而止于模象物色者,为新题乐府;声势沿顺,属对稳切者,为律诗。仍以七言、五言为两体。其中有稍存寄兴,与讽为流者,为律讽。不幸少有伉俪之悲,抚存感往,成数十诗,取潘子《悼亡》为题。又有以千教化者。近世妇人,晕淡眉目,绾约头鬓,衣服修广之度,及匹配色泽,尤剧怪艳,因为艳诗百余首。词有今古,又两体。自十六时至是元和七年,已有诗八百余首,色类相从,共成十体,凡二十卷。自笑冗乱,亦不复置之于行李。昨来京师,偶在筐箧,及通〔司马通州〕行,尽置足下,仅亦有说。 仆闻上士立德,其次立事,不遇立言;凡人急位,其次急利,下急食。仆天与不厚,既乏全然之德;命与不遇,未遭可为之事;性与不惠,复无垂范之言。兀兀狂痴,行近四十,徼名取位,不过于第八品,而冒宪已六七年。授通之初,有习通之俗者曰:“通之地湿垫卑褊,人士稀少,近荒札,死亡过半。邑无吏,市无货,百姓茹草木,刺史以下,计粒而食。大有虎貘、蛇虺之患,小有蟆蚋、浮尘、蜘蛛、蛒蜂之类,皆能钻囓肌肤,使人疮痏。夏多阴霪,秋为痢疟,地无医巫,药石万里,病者有百死一生之虑。”夫何以仆之命不厚也如此,智不足也又如此,其所诣之忧险也又复如此?则安能保持万全,与足下必复京辇,以须他日立言事之验耶?但恐一旦与急食相扶而终,使足下受天下友不如已之诮,是用悉所为文,留秽箱笥,比夫格弈樗塞之戏,犹曰愈于饱食。仆所为不又愈于格弈樗塞之戏乎? 昨行巴南道中,又有诗五十一首。文书中得七年已后所为,向二百篇,繁乱冗杂,不复置之执事前。所为《寄思玄子》者小岁云,为文不能自足其意,贵其起予之始,且志京兆翁见遇之由。今亦写为古讽之一,移诸左右。仆少时授吹嘘之术于郑先生,病懒不就。今在閒处,思欲怡神保和,以救其病,异日亦不复费词于无用之文矣。省视之烦,庶亦已于是乎? ▼诲侄等书 告仑等:吾谪窜方始,见汝未期,粗以所怀贻诲于汝。汝等心志未立,冠岁行登古人讥十九童心,能不自惧。吾不能远谕他人,汝独不见吾兄之奉家法乎。吾家世俭贫,先人遗训,常恐置产怠子孙,故家无樵蘓之地,尔所详也。吾窃见吾兄自二十年来,以下士之禄,持窘绝之家,其间半是乞丏羁游以相给足。然而吾生三十二年矣,知衣食之所自始东都为御史时,吾常自思,尚不省受吾兄正色之训,而况于鞭笞诘责乎?呜呼!吾所以幸而为兄者,则汝等又幸而为父矣。有父如此,尚不足为汝师乎。 吾尚有血诚,将告于汝。吾幼乏岐嶷,十岁知方,严毅之训不闻,师友之资尽废。忆得初读书时,感慈旨一言之叹,遂志于学。是时尚在凤翔,每借书于齐仓曹家,徒步执卷,就陆姊夫师授,栖栖勤勤,其始也若此。至年十五,得明经及第,因捧先人旧书,于西窗下钻仰沉吟,仅于不窥园井矣。如是者十年,然后粗沾一命,粗成一名。及今思之,上不能及乌鸟之报复,下未能减亲戚之饥寒,抱衅终身,偷活今日。故李密云:“生愿为人兄,得奉养之日长。”吾每念此言,无不雨涕。 汝等又见吾自为御史来,効职无避祸之心,临事有致命之志,尚知之乎?吾此意虽吾弟兄未忍及此。盖以往岁忝职谏官,不忍小见,妄干朝听,谪弃河南,泣血西归,生死无告。不幸余命不殒,重戴冠缨,常誓効死君前,扬名后代,殁有以谢先人于地下耳。呜呼!及其时而不思,既思之而不及,尚何言哉!今汝等父母天地,兄弟成行,不于此时佩服《诗》《书》,以求荣达,其为人耶?其曰人耶?吾又以吾兄所职,易涉悔尤,汝等出入游从,亦宜切慎,吾诚不宜言及于此。吾生长京城,朋从不少,然而未尝识倡优之门,不曾于喧哗纵观,汝信之乎? 吾终鲜姊妺,陆氏诸生,念之倍汝。小婢子等既抱吾殁身之恨,未有吾克已之诚,日夜思之,若忘生次。汝因便录吾此书寄之,庶其自发。千万努力,无弃斯须。稹付仑、郑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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