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公集卷十九碑文

卷十九碑文

　　▼唐故夏州都督太原王公神道碑

　　良玉礼神，用之西序之器，舍之南山之璞，冏然不有其珍也；君子安命，进之扞城之雄，退之去国之老，隤然不失其正也。语夫仗运以行道，属辞以比德，亦何代无其人哉？

　　公讳方翼，字仲翔，太原祁人，王周之后也。王子以败狄受姓，征君以遁世为名。司徒之济艰难，义形汉室；太尉之图举甲，心尽魏朝。闻蒋济所言，则知尚书志力，兄弟继美；览《周书》所载，则见颍川忠烈，子侄皆封。臣节奋扬于百代，家声藉甚于四海。大王父司徒定公秉，隋氏之宗也；王父驸马开府文公裕，先朝之懿也；考特进慎公仁表，王室之甥也。公门总四岳之灵，帝子分五潢之气，是生时杰，郁为人纪。

　　公雄姿沈毅，凛难犯之色；虚怀信厚，坦招纳之量；识略精当，达应变之权；神守密静，坚不夺之节。孝友内兆于免怀，忠敬外灼于既冠。加以思参造化，诚合鬼神，文其《诗》《书》，武其韬略，推此才也，以从政焉，求无匮矣。夙遭家难，哀过柴瘁，京师号曰孝童。王母同安长公主，引贵游之诫，示作苦之端。今太夫人徙居郿墅，储无斗粟，庇无尺椽。公躬率佣保，肆勤给养，垦山出田，燎松鬻墨，一年而良畴千亩，二年而厦屋百间，三年则日举寿觞，厌珍膳矣。处约能久，不亦仁乎？在困能亨，不亦智乎？

　　永徽初，始宰安定。诛豪暴以育人，察奸冤以神鬼，异政三举，清风一变。除澣海都护府司马，以母疾辞职，为姜恪乘便，遂徙朔州尚德府果毅。岁余，王本立上书理国，公之惇老，不宜摈抑。有诏征还，而亲不待，心与哀绝，气属礼存。诏御医孟默朝夕诊视。免丧逾年，仅堪履立。乐成公东讨新罗，荐为将帅。上诏公持节鸡林道中总管，军停不行，授沙州刺史。未至，改拜肃州。以为慢防启冦，非重闭也，乃大筑雉牒，严备橹械，人知有恃，戎亦来威。仪凤岁，河西尽蝗，独不入境，邻郡凑稔，提絜如云。公倾私泉以资乏，引激水以立硙，举火百灶，日餔千人。遂有芝草藂生，丰年屡降。人之咏德，刊石存焉。

　　裴吏部立名波斯，实取遮匐，伟公为波斯军副使兼安西都护，以都护杜怀宝为庭州刺史。大城碎叶，街郭回互，夷夏纵观，莫究端倪。三十六蕃承风谒贺，自洎汗海东肃如也。无何，诏公为庭州刺史，以波斯使领金山都护，前使杜宝怀更统安西，镇守碎叶。朝廷始以镇不宁蕃，故授公代宝；又以求不失镇，复命宝代公。夫然，有以见诸蕃之心揺矣。于是车薄啜首唱冦兵，群蕃响应，猬毛而竖。

　　公在碛西，捷无虚岁。蹙车薄于弓月，陷咽面于热海，剿叛徒三千于麾下，走乌鹘十万于域外。皆以少覆众，以诚动天。葛水暴涨，祭彻而三军涉渡；叶河无舟，兵叩而七月冰合。由是士卒益勇，戎狄益惧。玺书下问，皇灵远烁。迁夏州都督，征诣奉天官。热海之役，流矢贯臂，阵血染袖，事等殷轮。帝顾而问之，视疮欷歔曰：“为国致身，乃吾亲也。”妖贼白铁余据城平以反，奉诏与程务挺讨擒之，善公有发石坏城之计，反风焚栅之感，封太原郡公。元珍冦边，受命讨击，公以无甲乃发，思造六片木棑，桍开钮解合，画为虎文。北至开光，与虏合战，若驱猛兽，蒙皋比，莫之敌也。胡马奔骇，获其二啜，桑乾、舍利两部来降。

　　初，公善书，与魏叔琬相辈；工射，与赵持满齐名。帝每瞩之，赐比鸣辇，赏深悬帐。尝独行入夜，有怪人长丈，直来趣逼，射而仆焉，乃朽木也。太宗壮之，授右千牛。及持满伏法暴骸，公哀而收葬，为执金吾奏劾，高宗义之，释而不罪。履道坦坦，多如此类。适将任帝夔龙，为国方虎，天下膏润，群生云雨。惜哉不辰，悄焉遘侮。嗣圣之际，太后临朝，有凶人诬奏公废后从兄，长怀怏怏。司刑御史侮文矫制，不名苛法。迁于崖州，路至衡州，寝疾捐馆，春秋六十有三。

　　垂拱三年闰正月十九日，葬于咸阳原。君子曰：“斯才也，斯望也，难乎免于斯之代也。”周公圣而谤，屈平贤而放，贾谊才而谪，李广劳而丧。彼天命之糺纷，此人情之惆怅。神龙中兴，以陷酷吏例复官爵。孝为人极，忠为令德，神之听之，始枉终直，信矣！有子故光禄少卿玙、今秘书监珣，皆笃行纯孝，慎终思远。说少也，蒙会友升堂，今老矣，岂能文旌墓？迁司汉籍，感激论都尉之书；邕叙彪情，追美树杨公之碣。铭曰：

　　上德惟公，气秀才杰。孝弘世美，忠广前烈。
　　日月心照，江河思决。难地必通，暗机先彻。
　　卓荦文艺，峥嵘武节。叹由宰邑，借恂临郡。
　　海女避途，山蛇可问。师律三总，军声六振。
　　锐气入营，长云出阵。肃将国威，烜赫天外。
　　玉弩方擎，云旗卷斾。天道茫茫，自古多伤。
　　功存西域，身弃南荒。易箦中路，悬棺反藏。
　　宝刀生衣，玉玦无光。后有才子，先贤不忘。

　　▼河西节度副大使鄯州都督安公碑铭

　　公讳忠敬，字某，武威人也。轩辕帝孙，降居弱水；安息王子，以国为姓。世高之违汉纪，自河南而适辽东；高阳之受魏封，由阴山而宅凉上。高阳王同生尚书左仆射河间公原晤真，河间生建节将军西平公缬从正，西平生龙骧将军黄门侍郎广宗侯薛晤微。累叶勋华，载于魏史。高祖何藏器，广宗之子也，周开府仪同三司宁远将军肃州刺史张掖郡公。曾祖罗方大，隋开府仪同三司，皇朝赠石州刺史贵乡公。祖兴贵，右武侯大将军凉州刺史，徙封荣、凉、归三国公。考文生，不仕。凉公皇运经纶，首平李轨，大举河隍之地，远通城郭之国，宠锡蕃庶，冠绝等夷。水出渥洼之文，神马者二千乘；山得崆峒之武，朱轮者四十人。

　　公育荣盛之门，郁豪爽之气，孝友天至，清华玉立。幼聚童儿，必为军阵之戏；长交英俊，唯谈韬略之书。始以良家子仆射韦公待价引于帐下，安息军建奇绩，解褐授游击将军临洮府右果毅。复以善部统，御史大夫唐公休璟处之前锋，洪源谷立异效，迁右威卫翊府右郎将兼新泉军使，进本卫中郎将赤水军副使兼赤水、新泉两军监牧使，改会州刺史营田使，换松州都督防御使，迁左司御率兼河西节度副大使临洮军使，转鄯州都督，使如故。其在军州，倾心下士，视人如子，无约而亲附，不言而条理。其在农牧，大田多稼，如茨如梁，思马斯才，有驈有皇。输力四朝，历官三纪，名参禁卫，身任疆场。以静总繁，以逸待冦，我无亡镞之费，敌有不战之屈，兹所谓一方之干城者也。享年六十有六，开元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寝疾终位。知与不知，莫不陨涕。十五年某月，葬于乌城之南志公乡，祔先茔也。

　　公宽以御众，卑以自牧，直而无讦，廉而无刿，朋友不闻臧否之言，家人不见喜愠之色。加以心浄三业，躬勤八戒，推是而行，何往不济。初，甘州有舍利沙禅师，道场之四果也。尝云：“檀越德充于内，神护于外，虽冒锋镝，永无害也。”及百战之后，启手归全，西州士人，闻之激厉。有子仲璋、季璋、如璋、全璋、重璋，庭袭芝兰，丧过栾棘，敬奉窀穸，备礼仪于文武；撰述家风，刻功名于金石。词曰：

　　玉关气爽，金波秋澈。凉野萧条，寒山积雪。
　　授虚产义，精劲才杰。孝固纯深，忠惟刚烈。
　　负羽从军，奋飞青云。麾幢按部，惠流时雨。
　　总军挟郡，入文出武。三十年间，式遏戎虏。
　　疆场务静，非公莫镇。金鼓气雄，非公莫震。
　　神山与铗，龙池取骏。霹雳陷营，冲风入阵。
　　勇将知时，仁兵善持。反耕罢战，王者之师。
　　牧马如云，屯庾如坻。西军方壮，东首长辞。
　　振古同嗟，没而不死。所谓明德，永传神理。
　　钟鼎题门，珠玉名子。信言丰石，令问不已。

　　▼河州刺史冉府君神道碑

　　昔者尧舜既没，文武将坠，天纵孔圣，诞敷皇极。于是乎恢六艺而正王道，举十哲而阐微言。雍也为德行之目，求也为政事之首。吾见乎龙翰凤雏，百世而共贯；虎符犀节，重世而增华。明德之后，知其必大。公讳寔，字茂实，其先鲁国邹人也。古天子有相氏，宅于相土，实曰冉姓，盖氏族之兴旧矣，不常厥所，今为河南人焉。五代祖睢阳公讳道周，尚齐南康公主，位平南将军、散骑常侍、荆州刺史、信州都督。高祖轸，仕梁太子左内率、荆州刺史。齐梁之间，荆巫重镇，世善其职，江汉宜之。大曾父义城公黎，在梁云麾将军、湖州刺史，入周拜骠骑、开府仪同，至隋开皇中，为旭州刺史。大父黄国庄公讳安昌，隋启平城，祚之糓壁；唐分蜀国，瑞以桓珪。其后改封于黄，授信州刺史，历潭州总管，赠夔州都督。烈考天水郡果公讳仁才，秩金紫光禄大夫，婚皇室汉南县主，经浦、澧、袁、江陵、永凡六州刺史。伟矣哉！承嘉善庆，历代名臣，流风载于史官，勋业藏于王府。

　　公，果公季子，天王自出，内禀胎教混成之姿，外被门风式瞻之训，从容合度，造次皆法。生而知之孝悌也，学而知之礼乐也。德义如山，文章如泉，搢绅之士，仰焉宗焉。弱冠文学生，进士擢第。遭家不造，府君捐馆，五日绝浆，三年泣血，虽麻葛就礼，而栾棘加人。服阕，调并州大都督府参军事。丁太夫人忧，过哀终丧，有如前制。应八科举，策问高第，授绵州司户参军，转扬州都督仓曹参军。又举四科，敷言简帝，除益州导江县令。鸿渐二镇，翰飞三蜀，府中之孙子荆，郡内之岑公孝。用能据淮距海，我庾如坻，岷山导江，入境先叹。加朝散大夫，除鄜州长史，仍加关内道支度使。去青城之洞府，来白帝之鄜州，命服有辉，使车何重？除婺州司马，入谢于武城殿。主上以边庭有事，喜问陈汤；宣室清言，思逢贾谊。公召对酝藉，谋虑深长，眷甚前席，恩加后命，因改恒州长史。

　　于时四镇未复，二蕃犹梗，屯田绕塞，戎马生郊。代郡藏符，临冀北而诚重；汉家张掖，比西河而还轻。乃徙拜凉州都督府长史，仍知赤水军兵马河西诸军支度使。地壮伏龙，城雄飞鸟，位居刺史，总管三边。公乃利沟洫，懋藨蓘，庤茭藁，积糗粮，均转输，程力役，宽御悦使，授方任能。人胥忘其久劳，兵不远其长道。虽金方气映，雨雪不交之地；碛路沙霾，草木不植之所。莫不尽滞穗于垧牧，厌甘瓜于戌时。朝庭頼之，迁使持节河州刺史，仍营田使。崆峒连五郡之壤，碛石控九河之源。公夙奉皇华，政闻行路。高车未至，阖境相欢。既见君子，温其如玉。率性仁爱，由衷易简。推是心也，物感斯应。

　　睹恭肃而无竞，见礼义而兴行，不言而庶事熙，非教而群下顺。故得大田多稼，人和岁丰，饷军廪师，处勤余裕。计偕入朝，侍宴于长寿殿。上谓公曰：河州军镇要冲，屯田最多，卿以足食为心，朕无西顾之忧。侑以彩弊，锡以文衮。及公还州也，玺书劳勉，王人相继。国家径流沙，梁弱水，收西域，护南庭，连百万之兵，以济事于外，不一日而乏者，则公之力也。无骇入极，可谓费庈父胜之；杜预平吴，盖知羊叔子功尔。宜登元老，作贰天朝，止于边服，实孤人望。享年七十有一，证圣元年一月十日，寝疾终于官舍。天子悼焉，凶费丧归，悉命官给。是日，河湟耆老，山谷羌夷，反首剺面，号奔州邑。虽国亡子产，吏哭蔡遵，岂云过也。恺悌之化，人之父母，及其殁也，衮亦如之，信矣。

　　夫人金城郡君陇西李氏，江夏王道宗之女也。宜此象服，烂其盈门，嗣先姑之徽音，立庶姬之范则。蕣叶则落，藁瘗城隅。以证圣二年正月，合葬于河南定鼎原，礼也。天使马悲，启滕公之室；人看鹤舞，闭王母之坟。松柏接于邙山，丘陵对于伊阙，石鄜将斗，华表何年？有子曰祖雍，景龙初擢给事中兼侍御史内供奉。追惟皇考孝于奉亲，忠于事君，恭于立身，惠于临人。总是四行，旁通具美，贻厥孙谋，以燕翼子。故老之口既绝，竹帛之文又灭，扬名兮奈何？刊石兮来裔。其词曰：

　　倬哉冉氏，世有仲弓。铁冠绣服，给事于中。
　　克昭遗懿，树之家风。于皇严皇，高明有融。
　　德罔不尊，艺何不涉。嗣武先正，思文载协。
　　建旟千里，逮君六叶。龟顾印房，蛇盘绶箧。
　　官以勤积，业因时峻。宰号神明，掾称亲信。
　　骥足既展，熊轩亦轫。邦国海康，京师河润。
　　出车西域，我君谋之。屯田比假，我君获之。
　　六军有馈，其谁度之？一人无忧，其谁乐之？
　　猛兽避德，均迁所莅。灵鸟所依，霸升执事。
　　以今视古，名齐绩类。天不慭遗，山颓此位。
　　陇首回望，秦川断肠。吏人攀綍，哀雁随丧。
　　虚灵异野，行临惟堂。庙立边郡，魂归故乡。
　　王姬祔葬，礼之终也。水合蛟龙，坟同石马。
　　地积霜露，烟攒松槚。千载九原，高碑泪下。

　　▼赠华州刺史杨君碑

　　﹛胡案：《全唐文》作太州刺史。﹜

　　公讳至诚，字某，弘农华阴人也。厥初生人，为姬伯之祖；同邑命氏，有杨侯之胤。其后东陵奋而开国，西汉盛而移关。门庐隐隐，亘连桃塞之上；碑阙岩岩，蔽满华山之下。明德之后，士有人焉。大王父隋直阁将军、岷、蔚、抚、亳、道五州刺史邢国公讳贵；大父故右卫副率、慈、汾二州刺史静公讳誉。考故常州刺史、工部侍郎、鸿胪卿、金紫光禄大夫、散骑常侍、太子少师、赠仪同三司、上柱国郑国懿公讳崇敬。若夫家声代业，累德积仁，故以克隆前统，光启来叶矣。

　　公禀纯嘏之粹灵，渐轨物之名教，端操以正己，崇让以与人，励精以探道，善问以毓德。学无不达，艺无不周。成童有倾瞩之望，既冠为宗匠之表。年十三，调太常挽郎，寻补路王典籖。大夫门子，执绋桥山；王国词人，曳裾睢苑，皆一时之选也。明庆中，诏郡国举贤良，公对策天朝，无能出其右者。迁太子通事舍人，再举高第，徙国子监丞。坊监清流，才地兼择。东朝束带，银榜增华；西序彯缨，环林益润。高宗接千岁之统，嗣百王之业，封岱岳，禅云亭，稽于旧章，俟兹通博。乃除公礼部员外郎。祀事克明，大典攸序，建邦分职，得人者昌。吏曹居六官之首，求郎尽一台之妙。又转公吏部员外郎。准的文昌，羽仪丹地。

　　丁太夫人忧去职。公至行纯笃，几于灭性，虽杖绖外除，而柴瘠加等。门人记其丧礼，天子忧其死孝。服毕，授豳州三水令。曳尚方之舄，鸣单父之琴，志道不务其大才，勤政无陋其小邑，美声流于豳钥，惠化匝于周原。又应文擅词场举，策试天下第一。敷陈圣谟，启沃明主，究天人之际，建皇道之极，如有用我者，其为东周乎！朝廷纳贾生之言，排汲直于外，拜公陇州司马。未及赴官，遘疾卒于长安第，春秋若干。王祥未施于邦政，陈寔近终于邑长，位不充德，其如命何？神龙初，中宗克复丕业，格于文祖，乃眷从臣，缅怀先正，以公二子在章绶之列，追赠公使持节太州诸君事太州刺史。非夫立言不朽，阴德阳报，安有藐诸孤而隆家，既没世而荣号哉？

　　夫人天水赵氏，殿中监武权公某之女也。受训公宫，作合君子，言容贲于国史，德行循于法度，六姻之内宗焉。始有辅佐之力，卒延门户之寄。初公之捐馆也，九子呱呱，哀衰丧位，頼夫人实顾实复，日就月将，徙宅依仁，闺门成训。三十年内，八子登朝，廷交虎绶之华，门接鱼轩之轸。某年月日，封梁国太夫人。景龙二年五月七日，终于长安之延寿里。间者遭家迁播，几筵靡托，而今蒙国昭洗，情礼获申。以先天元年十月二十五日，合葬于少陵原，礼也。第二、第三子，夫人在堂而没，长子、第八子，在殡而亡。今并列于茔兆，用嘉魂魄。长子故兵部郎中徵，中子前武卫将军泚，永怀徽烈，思勒铭颂。郎中昔尝绪言，意感延州之许；将军今复哀托，情深旧馆之悲。高迹难名，短词莫逮。采诸故老，恭存梗概。其词曰：

　　昂昂杨君，秉心泉懿。大河灵岳，含光毓粹。
　　学妙研精，文遒逸思。行为时范，言为故事。
　　存藴令德，没扬虚位。善庆克家，哀荣乃备。
　　嗣姑称姒，敬妻曰冀。复有母仪，千载一致。
　　贞坟土陇，同封此地。芳烈攸哉，金生碑字。

　　▼赠广州大都督冯府君神道碑

　　﹛梦远案：冯君衡神道碑。君衡原作“君衝”，当是笔误。后文有其墓志铭。﹜

　　夫积德垂裕之谓仁，追远扬名之谓孝。仁则爱钟厥后，孝则荣及其亲。尝三复于斯言，今于冯君而见之矣。

　　府君讳君衡，其先长乐人也。释赵归秦，本家上党；分燕徙越，又据高良。自远祖荣怀化侯业，以至于大父赠荆州都督益，先考高州使君智戣，咸以勋绩，建旟本郡，甲兵雄于一方，政化沓于千里。君藴含弘光大之德，守冲默安贞之志，秉难进易退之操，诣希声若纳之道。为而不有，故物誉难得而称；静以居常，故世荣无由而及。以圣历之岁，终于本城。子幼家艰，丧礼盖阙。夫人麦氏，备母师之六行，履先始之四德，处顺思柔，以成妇道。及卫亡共伯，而鲁重敬姜，誓以泛舟之诗，遵其闺门之礼。

　　季子今冠军大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上柱国、渤海郡开国公力士，始自龆龀，来仪上京，既违徙宅之欢，爰从倍年之训。感三州之深义，易百代之因生，舍冯亭之本枝，从高傒之令族。千秋仕汉，遂去田宗；随会在秦，别为刘氏。遇风云之感会，承日月之光辉，第土答其勋庸，貂珰宠其忠信。太夫人踰越岭峤，就养高堂，孝子展白华之勤，慈母欣彩衣之贵。精神所感，振古难俦。噫欤！资孝为忠，隐心后动，引桑、藿之深诚，慕金张之周密。敬以卫主，爱以安亲，而善不彰、惠不遂者，未之有也。由斯言之，则哀乐存乎心，不以至音改；祸福惟所召，不以偏覆及。《诗》云：“鲁侯燕喜，令妻寿母。”明神劳善人而寿其母也。

　　夫人以开元十七年，享年八十有七，五月十二日，寿终于京兆之来庭里舍。

　　天子悼先贤之晦德，嘉侍臣之克孝，思赗襚之未崇，创窀穸之将及，于是诏赠先府君潘州刺史，备礼饰终，招魂合葬。是岁也，大享宗庙，偏谒园陵，锡类之恩，施于乡士。重赠府君使持节都督广、韶、循、康等一十六州诸军事广州大都督。夫人受邑旧邦，启号南海，从夫加赠，改封越国夫人。哀荣备于始终，宠光合于中外，为子之道，何以加焉？于是与兄左卫中候元琎、左领军卫郎将元珪等，惟旧业之难名，感新恩之荐及，思建碑表，以永芬芳。夫毓至德以庇后嗣，仁之厚者也；扬令名以崇祖考，孝之大者也。仁为五常之先，孝实百行之首，贯经教而莫比，标人伦而独出，宜其镂美金石，式旌坟隧，无忘清徽，昭示来叶。何必会稽江上，独有记孝之碑；安陵庙前，空传尚德之颂。其词曰：

　　明珠紫贝，产于南国，代所珍兮。
　　允兮君子，不耀其德，克全真兮。
　　庆流我后，高骧迥翥，中贵臣兮。
　　朱幡象服，宠及泉路，荣其亲兮。
　　孝道不陨，勒铭表墓，留芳尘兮。

　　▼赠凉州都督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郭君碑奉敕撰

　　四时平分，清秋之气劲；五方异俗，崆峒之人武。故陇上多豪，山西出将。其有云龙感召，星象特生。金鼓登坛，隐如敌国；麾幢指塞，自比长城，得之于太原公矣。公讳知运，字逢时。其先太原著姓，今则晋昌人也。本乎文王之弟，是为虢叔。虢或云郭，因而氏焉。自燕昭尊魏以筑宫，汉祖封亭以列国，其侯于阳曲，宅彼太原旧矣。亭之玄孙友，从太原徙陇西。昭帝分陇西置西平，郭氏又为郡之右族。友之昆孙武威太守宪，宪之犹子散骑常侍芝，俱有名迹，见于魏晋。则晋昌诸宗，散骑之后也。尔乃一门连誉，时人号曰三儒；四海齐名，天下谓之八顾。光禄派分于冯翊，廷尉世茂于颍川。孝则天锡釡金，忠则帝章冕服。仁则猛兽不害，信则童儿不欺。岂直介休见有道之碑，洛阳闻立德之传而已。曾祖钦，瓜州大黄府统军上柱国。祖才，朝议郎瓜州常乐县令上柱国。父师，朝散大夫上柱国，赠伊州刺史。碛卤之地，戎马生郊，业战斗而弘勋，仕州县而为达。启莫京之繇，福不在于其身；积无声之善，庆必流于后嗣。

　　公太白之精，雷泉之灵，膺家之祯，为国而生。身长七尺，力能扛鼎，猿臂虎口，虬须鹗瞵。射穿七札，剑敌万人。子卿路逢，遥识将军之相；唐举一见，足辨封侯之国。解褐，以善战授昭武校尉秦州三度府左果毅。以败敌北庭，加游击将军沙州龙勒府折冲兼右金吾郎将瀚海军副使。以军界破虏，即授其州刺史，进当军经略使。朝廷以未惬前除，且有后命，迁本卫中郎将，仍旧为州军使。默啜之冦北庭也，公奔命解围，军声大振，加云麾将右武卫将军，封介休县开国公，食邑二千户。

　　开元二年，吐蕃入陇右，掠垧牧。公兵以奇胜，冦不复踪。积甲山齐而有余，收马谷量而未尽。归功未算，朝仪多之。拜右羽林将军、持节陇右诸州节度大使兼鄯州都督、河源军使。镇西陲，信国之藩屏，坐北落亦王之爪牙。故入奉期门，而出分阃寄。于是料敌无备，间其师老，潜军一举，大俘九曲，锁甲文剑，僰马牦牛。既献戎捷，遂颁朝赐。乃兼鸿胪卿，摄御史中丞，封太原郡开国公，加前食邑三千户。执宪总军，典属乘障，增爵益邑，遇厚恩深。俄而六州郡胡相率大叛，命公统陇右之骑，济河曲之师，锋镝争先，玉石俱碎。拜右武卫大将军，授一子官，金银器百事，杂彩千段。班师临洮，遘兹虐疾。嗟乎！匈奴未灭，宿志不伸，生也有涯，死而犹视。

　　开元九年十月二十二日，薨于军舍，春秋五十有五。蕃夷边镇，血面摧心，悲惨风云，号恸山谷。岂非良将视人如子，人亦视犹父乎？皇帝闵焉，诏赠凉州都督，米粟五百石，锦帛五百段，命都水使者张景佚备物护葬，遵朝典也。

　　惟公气猛而性和，量宽而精锐，沉谋可以掩蓍蔡，雄断可以夺鬼神。故常糟粕韬钤，刍狗风角。然其树恩结信，立威用武，烜赫如风涛，震荡如雷雨，战必克，攻必取。每有奏谒，帝特称叹。“孝文之得魏尚，虏不足忧；太祖之见郭嘉，知成我事。”前后锡锦衣宝带，文马素女，烂其盈门，长鸣在廐。感知己之主，陈必死之力。皇情西顾，则九羌衅鼓；诏书北伐，则六狄焚旗。上成圣君之玄鉴，下效武臣之素节，其竟也如此。夫为人子，立庙致敬，祖考来格，不亦孝乎？为人臣，恢疆御侮，以劳定国，不亦忠乎？若然者，归义方于先人，扬令名于后代可也。

　　嗣子英杰，起复定远将军左领军卫翊府中郎将假紫服金章河西节度副大使；英奇，朝散大夫前尚辇奉御；英协，游击将军前京兆府励行府右果毅都尉；英彦，朝议郎前左卫胄曹参将等，或善居丧而过哀，或从王事而夺礼。则知辛贤父子，继位将军；祭肜兄弟，并参师律。去本不恋，达也；而新是谋，权也。嘉此武功，创其宅兆，以十年七月，葬于太原，夫人炖煌索氏祔焉，礼也。皇上念功以惜逝，厚终以遇存，有诏词人，为其碑志。介士送葬，即封征虏之坟；单于入朝，当祭度辽之墓。铭曰：

　　觥觥将军，雄略冠群。平西征北，震戎迭獯。
　　亭障卧鼓，屯田馈军。仗此白刃，致彼青云。
　　郭侯宴喜，既多受祉。玄牡黻衣，清庙蠲祀。
　　鼎食金奏，炮鳖脍鲤。既来不庭，有严天子。
　　流沙博望，羽林飞骑。河曲回兵，临洮旧防。
　　手握金节，魂沉玉帐。千里送丧，三军凄怆。
　　诏丧礼崇，恩碑义丰。生为神将，死为鬼雄。
　　身世一灭，荣华万空。祁连之墓，长旌武功。

　　▼右羽林大将军王公神道碑奉敕撰

　　维大唐开元十五年闰九月二十三日庚申，右羽林大将军持节河西陇右两道节度使营田九姓转运十副大使兼赤水大使专知节度事摄御史中丞判凉州都督上柱国晋昌伯薨于巩芼亭，故也。夫事君效命之谓忠，杀敌荣亲之谓勇，千星袭月之谓气，逐日拔山之谓力。有一于此，名犹盖世，矧兼其四，何间焉？是晋昌所以错落将星，峥嵘山岳者也。

　　公讳君㚟，字威明，瓜州常乐人也。父寿，因公建绩，致位九卿，临难守死，褒赠特进。审塞翁之倚伏，达蒙瞍之浮休，老而益壮，没而立名者矣。公威声发于雷泉，武毅摽于峒岭。小头锐上，猿臂虬须，龙剑摧百胜之锋，蛇矛得万人之数。拔自行阵，果有吕蒙之才；拜于坛场，不爽韩信之用。始仕镇戍，历班外府，将及郎将中郎至军副率，虽骤移官守，而恒在疆场。郭知运推毂河源，握符陇右，公未登一命，事主将之旌麾；不出十岁，代总戎之节钺。慷慨之士，以为美谈。

　　于是自骁卫将军迁羽林大将军。既督陇右，兼统河曲。绾塞垣之十军，佩节制之两印。大田多稼，而屯廪百亿；搜乘籍马，而铁骑数万。乃蹈赤山，焚罽幕，猎清岛，驱牦牛。喑呜则七戒辟易，烜赫则千里震动。亭候恃其长城，庙堂頼其神将。月献戎捷，岁行军赏。王侯无种，屠狗起于将军；战伐有功，烂羊超于都尉。前后翻飞幕下，奋跃行间，跨军典郡，腰金冠玉者，数十百人矣。每至入朝奏谒，升殿论边。山川险易，立成于聚米；攻守方略，一决于前筹。遥诏置兵，先合汉光之旨；新书从事，暗同魏武之心。故得延誉上腾，风云郁其气色；恩荣下达，日月供其辉光。

　　当斯时也，踌躇攘袂，三垂可以气压，百蛮可以力制。即绪者，老生之常谈，和亲者，竖儒之怯计，安足为神武非常之主道哉？誓请先拔犬戎，次系獯鬻，尽区域于西海，辟郡县于北荒，燀皇灵于天外，图壮节于云阁。其事如果，旷古未俦。惟君知臣，保斯言之可复；何神与善，负厥心而无成。是年秋八月，吐蕃犯边，瓜州失守，盗憎吾将，执致其亲。公以为背父立威，非孝也；顿兵从敌，非忠也，大义逼其忘家，方寸乱其供国。其定计也，成列而出讨贼，尽狄而退杀身，忠在孝先，将之道也。公驰驿要谍，而回纥内叛，以八九之从人，当数百之强虏，然犹虓噉击射，杀伤略半，亭孤兵尽，流矢横及，所谓作而余威折而不挠矣。嗟乎！尝胆之愤空结，噉肝之怨莫雠。

　　天子闻之，黯然兴叹。人言以命许国，夫岂忘其言哉？苟收必死之忠，焉问不虞之过？兹盖圣主推仁恕于天下，悬大信于后世。爱欲其生，惩晋侯再克之喜；恶伤其没，抱秦伯犹用之诚。婉独见之端，岂常情所逮？谋臣饮恩于望表，猛将感德于事外，然后任人之固，众可知也。乃下诏追赠荆州大都督，礼命窀穸，加常二等，死事之经也。公之伉俪曰武威郡夫人夏氏，韩母筑城之智，孟光举臼之材。拔棘解围，三军摄其健妇；崩城恸哭，四海伤其孝妻。此又间代之一奇，一家之两绝者也。嗣子尚衣奉御承荣，天奖赐兰，星祥名宝，礼义形于桥梓，哀戚过于缞麻。禀训帷堂，克持门户。特奉恩旨，收其二荫，饰柩玉关，归魂上国。以十六年十月，诏葬于万年县见子之原。卤薄齐列，方相双引，京尹护丧，史官颂石。千乘送葬，观骠骑之威仪；十里开茔，识龙骧之丘墓。铭曰：

　　合众在仁，正兵维义。将为天目，国命所寄。
　　曲乃老师，轻实儿戏。安我封略，才难不易。
　　赳赳将军，貔貅绝群。超腾白地，鶱翥青云。
　　朝盛勇爵，家荣战勋。众声飞誉，帝曰予闻。
　　予闻伊何？甲兵缮肃。屯积万庾，马量百谷。
　　甘心犬戎，指掌獯鬻。大毕当䟤，单于可掬。
　　壮计先达，王师未张。城隳孤塞，冦及高堂。
　　忠先孝后，拒敌而亡。外仇易复，内变难防。
　　克日将战，呼天不假。岑彭诈客，张飞帐下。
　　流镝何人，交钱去马。苍黄反复，哀哉命也。
　　美殓姑臧，宠归芷阳。东都门外，南登路傍。
　　高坟累累，列树行行。父子同兆，何殊故乡。
　　诏刻金石，义形意气。隐善必书，殇魂不讳。
　　事弃忠在，生轻节贵。嗟尔明灵，衔恩永慰。

　　▼拨川郡王碑奉敕撰

　　珠玉无远而登辇辂之饰，宝也；松栝无幽而入殿堂之构，才也。物贵其用，人亦如之。

　　拨川王论弓仁者，源出于匹未城，吐蕃赞普之王族也。曾祖赞，祖尊，父陵，代相蕃国，号为东赞，戎言谓宰曰“论”，因而氏焉。公有由余之深识，日磾之先见，陋偏荒之韦毳，慕上国之衣冠。圣历二年，以所统吐浑七千帐归于我。是岁吐蕃大下，公勒兵境上，纵谍招之。其吐浑以论家世恩，又曰“仁人东矣”，从之者七千。朝嘉大勋，授左玉钤卫将军，封酒泉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周语》曰：“犬戎树敦，守终纯固。”

　　今，其俗犷而轻死，其法折而不挠，故前代无降人，中土无僮仆。自公拔身向化，首变华风，泽潞之间，始见戎州矣。若夫河南胡苑，垧牧所利，每岁冰合，虏骑是虞，中军必谋于元老，亚将固选于时杰。神龙三年以为朔方军前锋游奕使，景龙二年换左骁骑将军，开元五年兼归德州都督，府皆如故。八年迁本卫大将军，改朔方节度副大使。公之理兵也，坚三革，利五刃，偶拳勇，齐足力，信赏罚，分甘苦，六辔如手，千夫一心，接獯猃犹蚊蚋，卧沙塞如袵席，荐居露食，垂二十年。雨毕而成师，冰泮而休卒，寒气入于饥骨，夜霜出于须鬓，人不堪其勤，公不改其节。

　　韩公之建三城也，公洗兵诺真之水，刷马草心之山，以为外岸，而版徒安堵。郑卿之和默啜也，公授馆李陵之台，致饔光禄之塞，以为内侯，而宾至如归。九姓之乱单于也，公四月度碛，过白柽林，收火拔部帐，纳多真种落，弥川满野，怀惠忘亡，汉南诸军，韪其计也。降户之叛河曲也，公千骑奋击，万虏奔走，戡翦略定，师旅方旋。

　　而延陁跌复相啸聚，上军败于青刚岭，元帅没于赤柳涧。公越自新堡，奔命寇场，羸粮之徒，不满五百，凶丑四合，众寡万倍。公杀牛为垒，噉寇为饷，决命再宿，冲溃重围，连兵蹑踵，千里转战，合薛讷于河外，反知运于寇手。朔方诸军，壮其战矣。斫摩之奔也，邀于黑山口，覆其精锐；市惠之背也，追至红桃帐，掩其辎重。乳泊之会，刜兰池之狂胡；木盘之役，缧方渠之逋寇。凡前后大战数十，小战数百，算无遗策，兵有全胜。是以六狄逃遁，三垂乂宁，声暴露于天下，业光华于代载。信皇威之所加，亦武臣之力也。

　　故锦衣宝玉，允答戎功；甲第良田，丕承锡命。语其智效，未甚优宠，黄头黑齿，比价齐名。积战多疮，累劳生疹，恩命尚药，驰往诊之，晋竖以深，秦医无及。十一年四月五日，薨于位，享年六十。制赠为拨川王，称故国，志其本也；太常议谥曰“忠”，由旧典，昭其德也。长子卢，袭官封，继事业；次子旧久，特拜郎将。十二年四月，诏葬于京城之南，怀远人也。大路鼓吹，介士龙斾，虎帐貔裘，封牦殉马，吉凶之仪举，夷夏之物备。长安令总徒以护事，鸿胪卿序宾以观礼，哀荣之道极矣，君臣之义厚矣。有命国史，立碑表墓，吾尝同寮，敢昧遗烈。铭曰：

　　黄河接天，青海殊壤。举世安俗，拔俗谁放？
　　倬哉论侯，利有攸往。奋发横绝，搏空直上。
　　以众款塞，因敌立勋。吐蕃万户，今啸成群。
　　精感天地，气合风云。既合酒泉，乃位将军。
　　朔方阴塞，直彼獯虏。帝命先锋，阚如虓虎。
　　山北加电，汉南击鼔。十数年间，耀国威武。
　　我有师旅，将军鞠之。我有边甿，将军育之。
　　柳涧亡师，一剑复之。兰池叛胡，三战复之。
　　武节方壮，朝露不待。王爵送终，宿恩未改。
　　时来世去，人物如在。铭勋谥忠，以告四海。

　　▼唐故高内侍碑

　　孝足动天，义堪变地。河中见三州之姓，炳彼精诚；南亭闻再逢之母，彰兹奇事。不有阴德，旷代谁邻？

　　内侍高延福者，将军力士之慈父也。粤自西云干吕，东明衔璧，以亡王之族，处巷伯之官。而将军本系冯亭，代家南越，未知父母，来奉宫闱。老而无子曰悲，幼而失亲曰苦。调之悲者，笙磬异器而同音；貌之苦者，秦胡别状而共色。从此断金合要，投漆相受。承顺莫违，日严生乎本性；仁慈匪饰，天属由乎自我。父子之名既定，姓氏之目因移。大将军之家，去郑而取卫；平原侯之室，变郭而从甄。亦犹是也。既而内侍以鸿渐登朝，苒蒻朱绂；将军以龙楼得主，艳耀金章。其训子也，温室之树无言，车中之马数对；其事亲也，三牲有养志之乐，百行无匪疾之忧。

　　至矣哉！高氏之子也。以思亲之愿而展亲，以欲报之诚而报德，神明翕而哀恳，荒裔疏而慕义。乃有傍求圣善，提挈炎洲，二纪积离，万里遥至。音容莫识，涕泪茫然，验七星于子心，认双环于母臂。而后深伤顿感，若坠谷而登天；藴怨都除，类愈蒙而睹日。于是尽欢二媪，兼敬三人。均养之恩，咸不寐于十起；反哺之志，齐色难于一堂。群公贺虞潭之亲，天子叹冯勤之母，此复然矣。内侍事主四朝，历官七政，专良恭肃，著无纶言，冲谦俭让，得名朝列。年六十有四，开元十二年，终于来庭里。明年某月，葬于长乐原。

　　继子力士，丧孺慕而加等，葬罄诚而备物。义方之经，郁为称首，孝德之传，今见其人。永维先恩，追缀余烈。若夫慈羁旅之稚童，仁也；约诗书之尊教，义也；贵不居而要避权，礼也；生推心而死有托，信也。仁为德本，义为行先，礼为身宅，信为意田。故仁之报也寿，义之报也乐，礼之报也安，信之报也顺。履顺居安，乘乐享寿，此四者，生人之伟事，自天之深致者矣。

　　於戏！领赐冠，驰宠势，偃蹇俗上，煜爚君傍者，岂不思景行高山，慎视前辙？如或少选亡礼，顚沛违仁，瞻言四报，咫尺千里，扬芳树淑，其不难乎？予固春秋之徒也，惩不滥而劝不僣，义重天纲，孝崇人纪，乐谆谆之成训，善哀哀之父母，不著倚相之书，将受丘明之耻。九原上，千月深，览碑版，伤知音，有以见古史之心也。铭曰：

　　高堂乐未散，重壤哀已擗。
　　宝帐吹灵衣，金尊照尘席。
　　苦长夜之易泯，怨寸景之难惜。
　　刻义声，兴孝心，万古千龄得此名。

　　▼大周故宣威将军杨君碑

　　公讳令一，字令一，太州仙掌人也。隋司徒观王之玄孙，周孝明高后之归孙，今司卫卿之元子。维有隋接三统，建万国，我高祖以同姓为王；维皇周敦九族，叙百官，我诸杨以外戚而贵。公体玄黄之纯粹，承河山之丕绪，孝乎内炳，忠焉外均，性与天和，道合仁爱。收恤孤老，分产疏属，汰于周施，约于妻子。加以乐善而好乐，降尊而容众，能辨乐和，思柔酒德。容止可度，温温如也；文章可观，彬彬如也。渊英皎穆，当世硕士，与之游焉，而曰君子。若夫汉魏舅族，有恩泽之封；公卿门子，有良家之侍。

　　公浮云世禄，匪石儒风，究乎王道之纲纪，明乎人事之终始。年十九，举进士高第，授潞州参军，转千牛胄曺，迁洛阳尉，从班次也。居无何，拜朝散大夫，行通事舍人，俄而加太中大夫、检校天官员外郎。夫行人之在周礼，方国是接，公修其令政，帝曰余嘉；郎官之著汉仪，列星是应，公司其典故，时称邦则。国家左贤右戚，一文一武，以公地望羽仪，寄深虎旅，除宣威将军，行右卫翊府郎将。僶俛从事，非其好也。

　　初，公时为郎也，辽戎悖逆，作患幽冀。皇上燠休下人，故我有神兵之役。选达权靡盬之吏，佐猛毅维城之师，乃下制以公为兵曹焉。实有密赞军政，独飞长策，岂云卒乘辑睦，戎机式序，若此而既哉？俾雷霆飙动，剿慝殿邦，威玄兔，怀黄龙，马未汗而敌尽，人未疲而兵辑者，公与有力也。及班师振旅，册勋踰时，帝用咨有司之违古，念有功之未禄，将迁德命，霈多勤有日矣。方当翼大化，增三光之明；熙天秩，垂九德之声。昊天不惠，厉气流行，如何斯人，胡不眉寿？年四十一，圣历元年夏六月辛丑，遘疾而卒。

　　呜呼哀哉！梁木未施，予道不究，呱呱稚嗣，仰号苍穹；哀哀严亲，惴临渊谷。遐迩寮旧，暨乎钦风未识之徒，罔不尽朋悲而辈欷矣。天子悯然，吊之以玉册，赗之以锦衾；群公伤然，诔德于素斾，图像于青史。粤乙卯，假葬于合宫县平乐乡之北阜郭门十里邙山西。冈峦万古之阡，都邑九原之地，隧寄新陇，魂怀故域。藐视诸孤，未遑归葬，平生志事，孰已焉哉！

　　厥弟五人，比才连誉，曰践一、献一、循一、惟一、尚一等。因心则友，世称万石之闺门；死丧之戚，吾见伯淮之兄弟。佥曰：“我图后事，日月除乎哉！”乃布哀友生，托词怀旧，迹德表墓，垂之来昆。其铭曰：

　　洪河南注，少华西峙。氤氲灵会，生此君子。
　　生此君子，维国之纪。宣慈惠和，礼乐文史。
　　敦锡崇类，汲扬媺否。勤然济物，若不由已。
　　克明从训，诞敷厥美。修词北阙，润色东里。
　　挥翰文昌，列星顺晷。交战禁卫，为王爪士。
　　允文允武，翁归是比。畴曰御冦，谂军北鄙。
　　攘狄黄龙，济师苍兕。将王玄默，繄公是恃。
　　帝懿乃勋，将图膴仕。仇仇执宪，不我力以。
　　伇伇大劳，未授多祉。景命无禄，洪基中圯。
　　父兮葆鬓，孤兮稚齿。孔怀靡及，凡伯瘁止。
　　陟彼邙山，丘墟岁磥。荒草无际，群哀所起。
　　吁嗟杨侯，托居此矣。沕潏绵曼，德音曷已。
　　久客思乡，永怀桑梓。

　　▼唐元城府左果毅赠郎将葛公碑

　　公讳威德，字某，曰葛氏，京兆泾阳人也。其先嬴姓，咎繇之后。夏有葛伯，氏族兴焉。宁陵之傍，尚传侯国；绥山之下，独有仙祠。婴则威服五城，袭则绩称二县。鸿胪秀于呉会，散骑崇于晋景。在其子孙，是宜繁羡。公生而开朗，长而英拔。非因马郑之学，勤合礼经；不待孙吴之书，暗同兵法。有拳勇，尚气概，顾盼棱华，风神都爽。五驭善于东野，六射劲于西霜。少以嫖姚之才，入充供奉之选。御桥骖驾，犯清跸而不惊；辇道啼乌，应鸣弓而自落。更番左右，星岁重深，赐上柱国，拜元城府左果毅。天下大定，李广之用无施；云中荐贤，冯唐之言已老。春秋六十五，神功二年某月终于洛师，藁殡邙阜。

　　夫人太原郡王氏，夫人郭氏，实生大将军福顺。一见圣主，再纽乾纲，重位冠乎北军，茂功藏乎南史。故象服临祭，鱼轩以朝。天子深嘉，叹冯勤之母；群公列拜，贺虞潭之亲。享年七十五，薨于京兆之三真里。公爱敬奉亲，轨则移于后代；义方训子，福庆来于先人。葬有日矣，乃下制曰：礼著饰终，情惟悼往，询诸前烈，抑有旧章。前左羽林大将军葛福顺父某，守其谦素，弘此艺能，未展才术，奄从凋殒。而嗣子克家，式昭勋业，既念功以追远，亦自叶而流根。宜申奬赠，俾慰泉壤。可赠游击将军、守右骁卫翊府郎将。

　　开元九年二月九日，葬我郎将君前夫人王氏、后夫人郭氏祔焉，礼也。章芾以襚，辂旗在列，庙食备其牲牢，法葬陈其箫鼔，孝慈之道著矣，哀乐之礼毕矣。寻彼平生之事，忽如绝光；系乎碑版之文，永存遗烈。铭曰：

　　硁硁都尉，角立杰竖。神锐玉剑，气雄金鼓。
　　六艺爰设，射驭为武。百行虽名，忠信为主。
　　时不兼命，位不充才。善流庆答，身谢荣来。
　　大原棣棣，寓惟嘉偶。羽林桓桓，克大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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